细长的锁链不知道什么时候绕上了魈的四肢,将他的关节死死缠住。
临渊手掌紧跟着落下,掐住了少年的脖颈。
青墨色的傩面化作光点破碎,其后露出的金眸微微睁大,仿佛有些不敢置信。
但惊讶的神色也只是转瞬即逝,少年目光沉冷锐利,即使脸色因为束缚喉间的力道加重而越发难看,仍然一声不吭。
“你不应该一个人追过来的,”临渊叹了口气,嘴角却勾起讥诮的弧度,就连声线也变得甜腻起来,“毕竟,‘我’更想活下去啊。”
她唇齿翕动,肺部涌出的空气即将随着心念震颤声带的刹那——
“唔,咳咳!咳咳咳!”
未成形的陌生音节被打散,取而代之的是重重的闷咳,临渊手臂一颤,将被锁链捆缚严实的魈甩到旁边,死死按住胸口。
“怎……是那些食物——”她很快反应过来,声音尖锐得有些变了调,目光也露出一丝凶狠,不复片刻前的戏谑和轻松。
剧烈的呛咳过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
“你看,”站在原地的少女嗤笑一声,指尖擦过唇角的血迹,又微微笑起来,“我都说过了,哎呀,没想到居然做到了这种地步。”
鲜红的血液从衣料下逐渐渗出,从中蔓生的细小枝叶在篝火的余光中熠熠生辉。
她眯起眼地看了一眼归离集的方向,才转头看向魈。
“真是让人伤心,”临渊在他身前蹲下,单手支颊,“我还是更喜欢你原来的名字呢。”
“呀,怎么露出这种表情?放心好了,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黑发少女捏住魈的脸,“毕竟摩拉克斯和哈艮图斯、马克修斯祂们……”
她低声念了几遍归离集魔神的名字,灿金色的眸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恶意和忌惮。
“祂们对这孩子……摩拉克斯喜欢把这种东西叫做「契约」?”她歪头想了想,敛去了浮夸语调,声音冰冷讽刺,“还真是‘公平’的「契约」。”
“可怜的女孩呀,对自己被愚弄的事实一无所知。”她悲伤地拭去眼角的泪水,将注意力重新放到魈的身上。
夜叉少年状态狼狈,眼眸却宛若燃烧着炽烈的火焰,紧咬着牙,手臂上的纹路随着挣扎莹莹发亮。
四周茂密的树丛在风中簌簌发抖,聒噪的刮擦声甚至让营地中睡着的人都不安地缩得更紧,眼皮颤动。
「临渊」正用一种很是新奇的目光看着他,那种眼神高高在上的,带着些许轻蔑和不满。
魈不熟悉这个眼神。
他那时总是低着头,低着头,将目光落在自己身前的地面上。
不去看,不去听,把自己当做毫无知觉的武器……试图以这种想法稍微减轻心口覆压的沉重。
但即使是用光滑石块铺就的地面,层层血色也已经渗进了缝隙与石料之中,任凭侍从再怎么刷洗也无济于事,仍然会在每一次垂眸时刺进他的眼底。
当他终于抬起头,带着刻骨的憎恨与愤怒直视那双眼眸时,对上的却是另一张熟悉的脸庞。
他曾看着这张脸从苍白的死气沉沉一点点缓和过来,也曾见过这张脸上露出迷茫、欢欣、冷漠或是其他她自己可能都不知道,但在黑暗中却难以掩饰的细微表情,她总是浅浅笑着,也总是习惯叹气。
却怎么也不可能露出这种眼神。
他这么做是不是对的?
魈一直以来都在想这个问题。
“既然摩拉克斯那么喜欢「契约」,那么,代我传达这个消息吧,”魈看见她弯腰凑近,伸出手,指尖捏着一颗洁白的晶块,“以祂们不再追查‘我’为条件,我会离开这片土地,绝不伤害归离集的人类,怎么样?”
“尽管很可惜……不过,这是我所展现的诚意。”
他看见顶着临渊身体的魔神神情忽然一动,语速似乎不自觉快了一些。
那颗晶体被强硬地按在他的额心,感觉不到疼痛,反而有奇异的平静和温暖转瞬蔓延开来。
身上的锁链随着她伸手的动作松开,自动绕回了少女腕间。
但魈仍然动弹不得,因为转瞬之间,巨大的悲伤宛若浪潮,将他所有的情绪全部吞没。
漆黑的晶块漂浮而起,被面前人收入掌中。
与此同时,他心口忽然一空——有什么东西消失了。
魈听见面前的人发出了轻声叹息,衣角拂过面颊。
“金鹏,那个食盒我放在桌子上了,麻烦你帮我还给早餐摊的老板啊。下次演习估计要拜托喻白先生帮我抽查了,不知道他挖到烁金泥没有,唔,虽然可能用不上了,但我也有付过佣金,感觉有点浪费呢。”纤细的手指落在他的眼角,明明没有泪水,那块皮肤却仍然泛起了鲜艳的红,魈的视线陷入黑暗,只能听到临渊语气轻快地说了一堆话,就好像……他们还在地牢时那样。
那并不是段值得怀念的时光,曾经让他感到安宁的说话方式此刻带来的只有惊惶。
理智在汹涌的悲伤中艰难挣扎,他动了动手指,抬起时却没有抓住任何东西。
不,还是有的。
细密的雾气透过衣袖贴在皮肤上,凝成冰冷的露水滑落。
少女的语调忽然放缓了些:“还有,杏仁豆腐好吃,谢谢啦。”
魈的眼前仍然被她的袖子挡住,但他能感觉到,说这话时,临渊的气息已经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