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弟弟?花荣吗?”宋喜雨半信半疑地看着眼前的“呼延姑娘”,指腹摩挲着刀柄上的缠丝银纹,烛火在她漆黑的瞳仁里跳成两点星芒。窗棂外忽而卷进一阵风,将案头的书页掀得哗啦作响。
花炎从鼻腔里哼出绵长的尾音,屈指弹开飘到眼前的青烟:“嗯......差不多?”
什么差不多啊!宋喜雨将弯刀捞起到怀里,这一动作虽小,却被花炎敏锐的捕捉到。
“喂!”他随手扯下发间珠钗掷向铜镜,叮当脆响在宁静中格外明显,“我若真想害你......”沾着花膏的指尖虚点她脖颈,“你流涎水那会儿早该见阎王了。”
宋喜雨反手将刀鞘抵上他咽喉,在瞥见对方领口松垮处若隐若现的喉结时眯起眼睛,那里正随着吞咽微微起伏。花炎顺势仰头,月光顺着喉结滑进衣襟,在锁骨处凝作一汪银泉:“哦,发现了?现在咱们都是男儿身......”他忽然倾身凑近,发间香气扑面而来,“可以同榻而眠了?”
“你明明知道我是女的!”宋喜雨后撤半步撞翻烛台,跃动的火苗在青砖地上拖出两道纠缠的影子。
花炎抬手接住将倾的烛台,暖黄光晕自下而上勾勒出他骤然冷肃的轮廓:“是啊,就像你明明也看出来我是男子。”
月光如银纱漫过窗边青瓷胆瓶,瓶中萎蔫的芍药在风中簌簌落瓣。两人沉默对峙片刻后,宋喜雨继续道:“花荣可从未跟我说过家中有兄长。”
花炎靠在床边,月光照的他白净的脸庞如玉一般,他注意到宋喜雨毫不掩饰的视线,得意得抬起下巴,脖颈线条在月色中拉出倨傲的弧度:
“或许是他的兄长们除却皮相都拿不出手呢?”
宋喜雨摇摇头,“花荣不是这样的人。”
若是谈及“拿不出手”,那她才是当仁不让。
那身银甲白袍亮得能照出她满心腌臜。
花炎了然地轻笑一声,“花家是。小荣荣是他们雕琢的玉麒麟,如今却成了梁山水泊的响箭——家中长老估计要被气死吧。不过,也怪不得小荣荣,这破世道叫皇帝老儿弄得逼良为娼......”
宋喜雨挥挥手示意他别大声乱说话,“你为何扮成呼延将军的女儿?”
花炎毫不在意地“哧”了一声,“说来倒像折子戏本。花家、呼延家还有杨家是世交,呼延世伯是我父亲好友,他喜爱孩子却晚年得子,我和老弟儿时总受他关照。”
原来如此,花荣和呼延将军熟吗?宋喜雨黑漆漆的眼珠转来转去,在烛影里流转:“那呼延将军的孩儿们如今......”
“死了。”花炎突然掐灭话头。
原来花炎年少时为追求心上人,特意装扮成粉衣的绣阁姑娘,被花家逐出家门,在外浪迹天涯,多与杨家和呼延家往来。呼延灼心疼他,在府中给他留了一间房,对外宣称是自己的义女。不久后梁山声名大振,朝廷十分忌惮,高俅提议用呼延灼儿女作为要挟,要他去青州支援慕容彦达,将宋江抓回。
花炎暗中放走三个孩子,给他们一封自己的手写信,让他们去花家求庇护,自己当了人质。本以为有一线生机,可未曾想家中长老见是他的字迹,不听分说,当下便将几人赶了出去。
“两男一女,长姐在太尉府门外被杖毙,弟弟妹妹被发现饿死在街巷。”
“女孩被杖毙那日,我就被关在偏宅,那惨叫越来越弱,最后只剩野狗啃骨头的咯吱声。”
宋喜雨听完只觉掌心黏腻,又听见花炎垂眸道:“所以我同高俅宋江不共戴天。”
后面几日,两人同吃同住,膳房的伙计都知道衙内纳了个一顿能吃三斤酱肘子的狐狸精,每日柴火都要多用两捆。
董超薛霸打趣宋喜雨,十分猥琐地问滋味如何。宋喜雨忍着想要给他们一人一巴掌的冲动,说“二位若是羡慕,今夜便来我院中伺候笔墨”,吓得他们躲进马厩三日未出。
高俅差人来传令,几日后是宫宴,要宋喜雨带上“呼延炎”跟随前去。宋喜雨算了算这时日,正好是高衙内高坎的忌日。宋喜雨正对着铜镜描摹假喉结,瞥了一眼正在扎马步的粉色身影,听见他捏着嗓子道:
“奴家只是个弱女子,不会做什么的。”
却又突然卸了伪声,“起码现在不会。我还想先上梁山见见兄弟和故交呢,还有杀父仇人。”
三日后,皇宫庑廊下往来侍女如流。正厅七十二盏琉璃灯将朱漆廊柱映得宛如血铸。
花炎站在宋喜雨身旁,用胳膊撞了她一下:“高俅好像不太开心啊,驴着个大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