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他，自尊上无法忍受被贬低为弱者的自己。

不远处的沙发上，幸子坐着画画，将他们的交谈对峙尽收眼底，她歪着头，眼睛有稚嫩圆润的弧度，清澈漂亮地眨一眨，思考片刻，低头挪动蜡笔，画一张眯眯笑的圆脸，细长眼，深黑发色，童稚的笔触将夏油杰神态勾勒得入木三分，惟妙惟肖。

在他身后，用黑红颜色交错勾勒一个可怖的阴影，几根提线木偶般的线，纠缠小人物的四肢，控制端落入黑影手中。

阴影露出獠牙，桀桀笑着，那是魔鬼般的森医生。

真有趣。

幸子向爱丽丝展示杰作，得到对方摸头夸奖，爱丽丝捂着嘴巴无声偷笑。

“夏油君觉醒术式是在几岁呢？”

“十岁。”

森鸥外对他的详细信息一清二楚，“那是在搬到东京之后吧。”他用事实对比，“通常而言，天赋好的咒术师会四岁左右觉醒术式。”六岁之后，则几乎没有可能再有觉醒的机会，他隐瞒了这则消息，让夏油杰误以为自己的天赋差到极点，被打击到了尘埃里。

“而后，就是无止境的修炼和实战。出身家系的咒术师，自小接受咒力相关的知识教育和体术训练，学习熟悉和运用调动体内的咒力，在觉醒术式后之后，则专心研究自己的术式为主。比如御三家之一五条家的少主。”

森鸥外给争强好胜的夏油杰树立了一个小目标，为五条悟的传奇性添油加醋，“一出生就觉醒了六眼，四岁觉醒家传术式“无下限”，如今十三岁，但已经是一级咒术师了。”

“但事实上，他的实力接近特级咒术师。”

“十三岁？”夏油杰被实力的残酷差距所震撼，灵魂出窍之下思绪游离，听不进森鸥外的话，低头看自己摊开的手掌，特级？和自己同龄？那个差点害死自己的咒灵是几级，从森鸥外不间断地科普性叙述中，他推测，是二级？

他被一个二级咒灵赶出了那个世界？！

他倏地握紧拳，浑身咒力在沸腾，怎么能甘心！

森鸥外适时给他一针强心剂，将他抬到“最强”的位置，“不过，夏油君的术式非常少见呢，上次有记载出现，是一千年以前，千年一遇的‘咒灵操使’，不是比五百年一见的六眼更珍贵吗？”

夏油杰一瞬间从地狱到天堂，他的目标明确了，绝不比那人更差！“我的术式是靠调伏咒灵增长实力，能驱使的咒灵没有上限！只要我能收服到特级咒灵，我也能成为特级咒术师。”

森鸥外被闪了一下，没有上限？猜测是真的。

他看夏油杰的眼神变化了，拿来用用，好像也不错？

森鸥外帮夏油杰克制妄念，“有记载的特级咒灵很少，最近的一只，诞生于战争后的绝望。从任务记录看，”他稍有些同情，“祓除人就是六眼。他是当今最强的咒术师之一，许多棘手的任务都会安排给他。”

夏油杰心痛。等等——他想到什么，咒术师要祓除咒灵，但他作为咒灵操使，想要变强，就必须调伏咒灵，如果强大的咒灵都被祓除完了，他怎么办啊！

真是可恶的六眼。

夏油杰不去问六眼的名字，在成长到与对方并肩之前，他不是很想知道这个信息。

两人同龄，迟早会在咒术高专见面的。

此时的夏油杰还不知道御三家咒术师不读高专的传统。在他心中，他将咒术高专类比为霍格沃茨，泥巴种和纯血共聚一堂，其中，麻瓜出身的血统一向是要被耻笑的，唯有强悍的实力能叫对方闭嘴。

但他离做到这一点还差很长一段路要走。

光凭他自己肯定不行，唯一能够依靠的人只有一个，那人是他通向咒术界的“窗口”，夏油杰抬头，坚定道，“森医生，请您帮我！”

浑身力量都在叫嚣，他要变强。

“我的术式很少见。我有价值。我可以给您想要的。”

他无师自通，认定了自己身上有森鸥外看重的部分，否则，对方不会耐心地教导他这么多。

他不在乎对方是否用话术欺骗自己，夏油杰有赌徒心理，继承了咒术师疯癫的那一面，只想变强，如果森鸥外能帮他做到这一点，他可以选择无视其他。

成年人面冷心硬，亲和的假面深处毫无温度，轻笑道，“好啊。”

森鸥外说，“我们来签合同吧。”

无视夏油杰的震惊和疑惑，他拿出手机，拨通号码，吩咐，“把东西拿进来。”

话音刚落，诊所的门打开，两名身穿黑西装的墨镜壮汉走进来，恭敬地递出合同，夏油杰哗然，差点从凳子上跳起来，标志性的装束，是港口黑手党的人！

在横滨，没有市民不害怕港口黑手党，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爆炸案、勒索案、恐吓案、杀人案、投毒案、火拼案……港口黑手党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尤其是首领失控暴走的那段时期，风声鹤唳，人人活在提心吊胆之中，夏油一家正是被首领的暴政所逼走的，当初谁也不知道，下一个被举报处死的人是不是自己。

他看向森鸥外的目光惊恐忌惮，还有厌恶排斥，难以置信，差点原地裂开。

森鸥外不以为意地微笑，“不用担心，夏油君，Boss的身体已经好转了。你不必害怕。”

对老首领有些了解的人来说，这绝称不上好消息。

夏油杰不想为虎作伥。

“快签吧。”森鸥外仿佛意识不到他的畏惧，打开合同，像是个教师一般低声催促，循循善诱道，“我并不会害你，不过是遵循等价交换的原则，你想要从我手中获取资源，当然要付出一定的代价。事已至此，不是很清楚了吗，弱者是没有反抗强权的资格的，若想要打破命运的枷锁，唯有变强一条路可走。”

夏油杰一目十行，以入读高专为期，森鸥外会倾尽全力教导他，让他变强，帮他调伏一级咒灵，代价是夏油杰要加入森鸥外麾下，为他工作，包括入学后的寒暑假。如果夏油杰想要解除合同，则要在高专毕业后支付一个森鸥外无法拒绝的条件作为违约金。

森鸥外安抚微笑，“特级咒术师地位崇高，工资以亿单位。你的潜力不可限量，难以用简单的金钱衡量，夏油君要对自己有点信心。”

夏油杰默然，这份合同证明了自己的潜力和价值，这大概是唯一的好事了。

但是，他拿捏纸张的手在颤抖，有自己的坚决，无法忍受良心的拷问，不想成为擂钵街里恃强凌弱的典型，声音干涩地像是被硬挤出来的，“我不想伤害别人。”

这是少年人未被玷污的赤忱。

“你总要习惯咒术师的生活的。”森鸥外简略道，不费劲说服，而是以夏油杰对同类的向往应付他，留下无限畅想。夏油杰脊背僵冷，不由发散，难道咒术师会杀害普通人吗？他们不是袚除咒灵去保护普通人的吗？

“而且，”森鸥外说，“签了这份合同，我可以回答夏油君一个问题。”

他似是不经意问，“夏油君为什么想要当咒术师呢？”

夏油杰沉默良久，“我想要找到我的同伴。想要保护更多的弱者。”

他让父母哭泣，让父母伤心，是因为他不够强。

如果他能像六眼那样，二级咒灵轻松打败，他不会给父母担心自己的机会。

他有更多的力量，有普通人没有的才能。世界上存在镭钵街那样悲惨的地方。但这份能力，应当是由他向普通人伸出手，而非拿去残害弱者的。

“这样啊。”森鸥外低低笑，抬眸看他，眼中有恶魔般血红而无机质的光，将人的灵魂也吞噬殆尽，“真有趣。夏油君你的两个目标，是完全对立的呢。你……会选择哪一个呢？我开始期待起来了。早晚有一天，你会被自己的愿望撕裂吧。”

仿佛内脏被塞入寒冰，夏油杰领略他未尽之意，感觉浑身冷透了，“做咒术师，会伤害到普通人吗？”

“只有强者才有选择的机会。”森鸥外道，向他灌输强弱的本质，放大他内心的欲望，“很震惊吗？露出这样的表情。等你签了这份合同，我就向你证明，你理念的矛盾性。如何？”

夏油杰无法忍受信念的破碎，在森鸥外的名字旁边写下大名。

提笔的一瞬间，异能契约生效。

感到有无形的禁锢冥冥之中约束着自己，那是契约的限制，放下钢笔，夏油杰问了一个聪明的问题，“从我进门开始，您就准备好一切了吧。您不担心，我会拒绝您吗？”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森鸥外侧耳，像是听到了什么意外的事，“你会吗？”

他伸出手指，隔空点点夏油杰心脏的位置，露出洞悉一切的笑，“夏油君，人心和人欲，其实并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神秘莫测，难以掌握。”

“何况，那样的话，你的朋友和父母，都会很难办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