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城似乎被人们遗忘了,它臭得像一滩烂泥,滋养着某种难以描述的罪恶,天高皇帝远,阳光照不到它,它的孩子们拼了命想要抛弃它,即使它以泥泞之姿想要留住些什么,也扛不住人们停不下来狂甩着腿。
我将纪乐的打算猜了个七七八八,他肯定是要去找当年林海调戏过的那个女生,论坛里有人抛出她现在所在的城市,离这里五百多公里,也是个县城。
他走在前,我一瘸一拐跟在后,脚落地还是有些疼,但尚可以忍耐,说起来自己现在就像一只被打断了腿的流浪狗,跟在一个行色匆匆的人类后头,要多可笑有多可笑。
“就算我不跟着你,我也不会去学校,我不想上学了!”我看纪乐的脚步停在十字路口的红绿灯,立即开口说。
县城很小,小到从市中心步行到客运站也用不上一个小时,最多四十分钟,纪乐就算只坐第一班车出发,时间也富裕得很。
他回头时目光像是这夜色,让人有种够不着摸不到、想改变却又无能为力的感觉,“你为什么不想上学?”
“我为什么要想去上学?课堂上被不停踹椅子,明明是不会做的题,课代表非要说我没写作业,找老师评理她连看都没看一眼,张嘴就说我没做就没做,怎么好意思觍着脸去找她,他们把我当成一个怪物、一个蠢货、孤立我、嫌弃我,连全班前五名的那个贫困生都得不到好脸色,你知道我每天压力有多大吗?!我就是不想去了,不想当他们口中的王八,不可以吗?!”
我微微倾斜着身子,说起这件事便如泄洪般难以克制自己的情绪,这些事最开始发生的时候我有些无措,之后一桩桩一件件脱了敏,变得开始习以为常,我以为自己不在意了,可事实证明我只是把这些都埋在了心里,如果不把它们挖掘出来,它们就会像是污染物一样在地底悄无声息改变着我的人生,让我一点点“变坏”。
“我无力改变别人,只能改变自己,所以我变得越来越敏感,只要看见有人窃窃私语就会觉得他们实在背地里骂我,我承认是我承受能力太低,我没办法笑看着别人啐在我脸上,并不是人人都能乐观向上,我就是不能,凭什么他们有权利对我开玩笑,我却没权利生气,最后落下一句我开不起玩笑、我捡骂就草草结尾?!凭什么!”
纪乐漠然听着我的话,好像对他而言没什么触动,目光向下,他看着我的腿,迟迟才问:“疼吗?”
“疼!我很疼!”我捂住脸,当所有的力气与愤怒都发泄出去,忽然觉得自己很软弱,很需要关心,身子不住颤抖着蹲在地上,我说的这些对他而言兴许压根儿不算什么,他会觉得我疯了吧?不过这也很好,两个疯子。
抽泣逐渐变成了放声大哭,我抽着夜风,品着嘴角又咸又苦的泪水,好像真的有风从我的喉咙一直灌到胃里,以前老人说哭要背着风,不能迎着风,迎风哭肠胃会痛,可都当着别人面儿哭了谁还会管那些。
“跟我走。”
纪乐的声音从我的头顶传来,我睁开眼,泪水将昏黄微弱的灯光化作毫无规律的光斑,我抬起头看他,他俯下身将手伸向我。
见我尝试着站起身,却吃痛捂着腿,掀开一点裤腿,皮肉上的鲜红色擦伤映入眼帘,纪乐没多说什么,他卸下书包背在身前蹲了下去,又拍了拍后背,淡淡说了句:“上来。”
我没犹豫多长时间,搂住他的脖子,脑袋靠在他的肩头上,“我以为你这么瘦,背不动我。”
没走多一会儿我又问他:“累吗?累的话就放我下来。”
街上空无一人,现在恐怕就算在车道上横着走也毫无危险,如果我的腿没那么疼,一定会趁着夜色,繁杂喧嚣的世界只剩下我跟纪乐,在这短暂的时间去马路中央跳一支舞,哪怕是四肢不协调乱跳一通也要跳。
即使我知道这世上不可能只有我们两个人,但我依然希望这是真的,满怀憧憬,并为之祈祷。
猫叫声来得很是突然,纪乐停下脚步侧过头来看我,“你把它也带出来了?”
“嗯。”我自然点头,“不可以带它吗?我怕把它留在家里会饿死。”
他没再说话,抬脚继续迈步向前,我知道这就表示他默许了,心里窃喜,眼前的路一条笔直,从城南直穿城北,像是线跟扣子,“你说我们能一直走下去吗?直到到达这世界的尽头。”纪乐没说话,我继续说:“你说这世界有尽头吗?你说为什么好像别人都活得有滋有味儿呢?你说痛苦是常态吗?你说如果痛苦总是多过快乐是什么支撑着人活下去呢?”
“对了,还没有给它起名字。”我终于问了个看起来好回答的问题。
“猫。”他答。
“就叫猫?”我追问。
“就叫猫。”他顿了顿,“你的问题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