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得近了些,张老先生伸出枯树枝般的手紧紧抓住贺浔的衣袖,“你帮我,帮我找到……可以?”
贺浔摇摇头,毫不留情地将那只皮包着骨的手挪开,“我真的讨厌你,临死之前还给我布置课业。”
“走啦。”贺浔慢慢悠悠地说了一声,没有回头,他来时穿得朴素,走了的时候还是那身衣服,一身白布衣在暗无天日的大牢里好像在发着光,比照在狱门的大灯要亮,甚至比张老先生那久未见日光而沤白的脸色还要白上几分,像一只索命的白无常。
第二天,狱卒来报:监狱里的张老先生在殿前失仪的羞愧感的折磨中一个“想不开”而咬舌自尽了。
这个时候,听到消息的贺浔待在侯府中要冯管事陪着他下棋。
“臭棋篓子。”冯管事眼睁睁地看着贺浔左思右想实在解不开棋局,他干脆就用食指把棋盘轻轻掀掉,目睹全程的冯管事忍不住骂他。
冯管事气愤填膺,不想搭理贺浔。
“不下了?”贺浔问挑眉。
他就是故意装不知道,故意耍无赖。
冯管事已经离席在贺浔三米开外的地方负手而立,他一言不发地看着贺浔。
“不下就不下了,真的是,年纪大大,肚量小小。”贺浔于是说。
将棋盘收了回去。
那一年,京都下了一场瑞雪,给一切穿上了白雪皑皑的丧衣,真的是“丧”绝了。
落雪后,贺浔好几次在睡梦中都会梦到老先生的冤魂同自己遥遥相望,简直是阴魂不散。
偶然听到贺浔说这件事,迷信的平阳公主给他请了位头带五颜六色大鸡毛掸子的巫婆子来驱邪,巫婆子拿着满手的鸦羽和香火在贺浔四周绕圆“妖魔鬼怪快离开——离开——”吹出一口气,贺浔坐在太师椅上不耐地揉着眼眶,他在这场闹剧中出神地想这巫婆子做法跳大神前是不是嚼了大蒜,吹气的时候怎么有一股味儿?
据侯爷口述,这道大蒜味的“仙气”还是挺灵的,当天晚上他就一觉睡到天明,中间不打一个鼾。这巫婆子从此名声大噪,在各位达官显贵的大人面前吹了好几口“仙气”。
侯爷得知后,他“嘎嘎嘎”对着冯管事毫无人性地傻乐半天。
冯管事一言不发,安排这个月要再多采买一倍的安神香。
直到现在,这个事情再次涌现,不过,已经是物是人非了。
物是人非……谁能想到,张老生前最后说话的人,竟然是他这个最不讨喜的学生呢?
霍邱玉默了默,“不过,那找皇子的事情让谁去干?”
谁去都不放心,不如,“我……”
还没开始,贺浔已经心有灵犀地说:“你去,带上……那个谁。”他贵人多忘事,一时间想不起来那个谁到底叫什么名字。
崔屿“额”一声,试探着问:“哪个谁?”
贺浔终于想起来了:“是张家那颗金蛋,叫什么名?”
霍邱玉提醒:“张锡平?”
崔屿这个时候脑袋灵光了:“那胡同是不是不用去了?”
一时间,贺浔冲着崔屿耷拉着嘴角,他失望透顶地问:“你这么关心他?”
从香囊那件事情开始,他便对这个叫“胡同”的人没有好脸色——虽然这件事情没有人家什么事情,完完全全是崔屿干的“好事”。
崔屿讷讷道:“他还只是一个孩子?”
贺浔对撒谎这件事情己经十分熟练了,脸不红心不跳地说:“我也是为了他好。”
“啊?”霍邱玉大张着嘴,对贺浔的说法致以由衷的不认同。
真的是瞎说话不怕被剪舌头。
没有人会傻到相信贺浔的鬼话,崔屿满脸写着“鬼才信你”,嘴里干巴巴问:“真的假的?”
“当然,他和皇子年岁相当,玩在一起多容易?再加上功夫好,日后说不定还能些提携。”贺浔说得头头是道,他一边说,一边皱着眉毛,那表情看起来难受极了。
毕竟……他真的能说出让胡同跟着霍邱玉的好处来。
议完事情,霍邱玉便离去了,离开前,他扭头古怪地看了一眼崔屿,似乎要说些什么。
崔屿问:“怎么了?”
贺浔自然而然地替霍邱玉答:“没什么。”
崔屿将信将疑:“哦。”
贺浔闭目,他想了想,现在做梦倒是梦不到张老先生了。
一个已死之人遭贺浔这么挂念,不知道他泉下有灵知道这件事情会是什么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