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不是去赴死,而是去远方取一件东西。
那人望向姚千帆的眸子,继续说着,语气坚定而有力,“我习刀时,父亲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南江没有逃兵。”
“刀的意义不是杀戮,是守护。如果我们都因为怕死而不去,那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南江了。”
姚千帆抬头望向莫玄。
风荡起黄沙,天空落下的阳光依旧燥热,莫玄身后还有一些人,那些人嘻嘻哈哈地笑着。
有人骑马上前,笑着对姚千帆说道:“姚兄弟放心,我们一定带着莫兄弟完完整整回来。”
暮色成为马蹄下的碎阴,黄沙卷席衣衫,他们骑马奔于光阴之下,似是诀别,似是开始。
那些人都是骗子,说好的回来都未再回。
姚千帆总是不明白为何人间多离别,后来他想这个问题想了很久,一年两年五年十年,终于找到一个答案。
人间是由离别构成。
“给。”他将拿来的半块饼递于江程安。
枯坐在那里的人终于从思绪中醒来,他抬眸顺势而望,便见一熟悉的面容站在那处。
江程安沉默许久,终于将握紧长枪的手松开,接过姚千帆递来的食物,却依旧没有动作,他只是低眸望向那块不知道已经存放多少天的饼。
“麟木死了。”
正准备坐到他旁边的人听到此话,动作停住,但没过一会儿,便面色如常地坐下。
姚千帆将手中的饼塞入口中,一边咀嚼,一边说道:“生死是天命,更何况这里是战场。”
江程安转眸看向他,肩膀上的伤口已经处理好,虽然抬手间略有疼痛,但早已成为习惯。他苦笑一番,说道:“也是。”
两人就这么坐在一起,直到食物吃完,直到灯火已熄,直到黄沙将一切掩埋。
印象中,挚友逝去时,活着的人应该大哭大笑一场,可直到这件事情真的发生在自己的身上,江程安才知道,原来悲伤不会哭。
它只会埋在心里,不断撕扯交织,丢不出,割不掉,直到那所谓的悲伤与心脏缠绕在一起,自此再也逃脱不得。
“你上次还没同我说,为什么会来这里?”
被问的人挠挠头,一脸尴尬地笑着,“这不就是听说你回来,然后就来了。”
他望向天空,继续说道:“我没什么志向。侠肝义胆,报效国家,这一听就不是形容我的词。可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觉得我该来。”
“江程安,认识这么多年,没求过你什么,现在想求你一件。我知道自己的能力,死在战场上的可能性比活着要大。所以我想,如果可以,战争结束后,记得为我收尸。再不济就带一根骨头回去,带给我阿娘。”
麟木说道这里,卡壳一下,随后灿灿地说道:“还是算了,估计她老人家会吓死。”
江程安恨铁不成钢地打他一拳,“说什么屁话,我们都要凯旋。”
“好好好,凯旋。我只是说如果,假如。假如真的有那么一天,那你们胜利的时候记得上柱香,告知我一声。”麟木用手一边比划,一边说道
“……好。”
最后,假如成为现实,他连遗言都未曾留下,就被拦腰斩断。那时的江程安分身乏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麟木死去。
记得帮我收尸,记得给我上香,可别忘了啊。
坐在旁边的姚千帆终于站起身来,他用手捶肩膀,转头看向江程安,缓缓说道:“当时你因为受伤没来,太保让我来将谈话的内容告知你一声。三天,我们只能再坚持三天。如果三天之后援军赶到,那么我们就可以打赢。如果没有,那么全军覆没指日可待。”
他说到最后时,还笑着调侃一句。但江程安能听出来,那只不过是苦中作乐。
坐在那里的人凝眉望他,想起那时看到的书信,便问道:“南明帝已经驾崩,怎么可能还有援军。”
如果真的有援军,那只能是二皇子派来的。因为南明帝死后,他所持有的军令都到了二皇子手中。
姚千帆笑了一声,说道:“是啊,怎么可能还有援军。二皇子现在忙着夺权,没空管我们死活。而且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一定不会出兵。现在来到这里打的人,世家人和江湖人居多,他如果想削弱皇族之外的势力,这将会是个很好的选择。”
至于前来打仗的皇族?齐珩才不会在乎。在他们全军覆没之后才出兵。一能平定战乱,二能削弱其他的势力,而且还能获得美名。一石三鸟。
想到这里,他心中嗤笑。
江程安依旧抬眸望向姚千帆,问道:“还打吗?”
站在那里的人似是身藏暗处,黄沙中似乎传来一阵笑声,他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只听见那人说道:“打,当然打。南江,没有逃兵。”
“好。”江程安缓缓开口,没有丝毫迟疑。他虽是问出那句话,却始终没有想过“不打”这个答案。
风卷着砂砾,两人的身影变得隐隐约约。战场上的尸体很难被带回,所以麟木那句所谓的收尸成了江程安心中的一根刺。
他们会将所有人的尸首都带回家,一定会。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长夜漫漫长,愿以此身换南江盛世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