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周郑二人的安排,往后数日,沈行约将在荥台的郡署驻跸起居。
周通本意想将他囚在府邸,可这样一来,挟王的意图又太过明显。
况且,周通是在沈行约离开燕都没多久后被迁至外郡,在荥台的府邸,不过是个下榻之所,不比荥台的治郡官署要气派。
周通虽然藏有异心,可在局势还未明朗前,终究不敢太过逾矩,凡事仍恪守着小心。
“陛下,您这一路鞍马劳顿,已是辛苦,今驻跸之所又简陋,远不及京中,为此,臣不胜惶恐,只恐接待不周,委屈了圣驾。是以,陛下有任何所需但开金口,只要陛下吩咐一声,臣等拼尽全力,也会为陛下周全!”
春寒料峭,夜色中,沈行约乘坐的步辇回到阳首城。
周通跟在御前,边走边向他请示问话。
像这样的试探之词,周通说了不止一次。
沈行约很清楚,他是想打探自己除这一郡之地的依仗外,手中是否还留有底牌。
“衣食所需,俱是身外之物,”沈行约披着银白色狐裘,单薄的背影随着步辇微微晃荡,沉声道:
“眼下形势严峻,两地军队还未到,而燕廷的兵马随时可能压境,起居之事一切从简,不必繁琐。”
周通应了声,心里盘算,又道:“陛下,荥台与灵沃、北地两郡的关卡已经打开,另外,派出的斥候回报,华封郡已有兵马动作。”
沈行约点了点头,问道:“粮草调配的事办得怎么样?”
“已按照您的吩咐,正有序从荥台各城中征调粮草、兵马,只是……”
稍一顿,周通面露难色道:“只是仍有一事棘手……”
沈行约:“说来听听。”
“回禀陛下,”周通上前两步,言辞凿凿道:“臣不敢不据实相报,如今郡内军需匮乏,若只是为郡内兵所用,尚可勉强维持,可两路义军不日将至,到时,现有物资只怕难以周全,臣恐怕会贻误战事,恳请陛下圣裁!”
沈行约听后沉吟少许,道:“此事朕会从中斡旋,必不使你这个郡尉夹在中间为难。”
周通道:“是,陛下圣明!只是如此,就怕这两伙兄弟兵不肯相依了。”
沈行约看出了他的计较,便道:“你且放宽心,朕已命徐阜前往北地,所为之事,也有这方面的考量。徐阜此人曾多次随郡使往来各州郡,让他去办这些事最合适不过,至于作战的计划、兵力部署等事,你先着手准备,等义军来后再做调整不迟。”
周通连忙应下,步辇行过城门处,沈行约抬手,道:“先不回官署,在此停下。”
他让步辇停靠,身侧的辇夫脚步一顿,双手稳稳抬住横杆,就要停下,然而其他抬辇的人却不敢轻易做主,反倒看着周通脸色。
周通摆手停辇,面上依旧作那副忠心模样。
沈行约扫了几人一眼,道:“朕想去城楼上看看,留下两个人侍候就成。各位手中都有要事,不必相陪。”
周通等人走后,沈行约登上城楼,俯瞰城中连夜操练的郡兵。
在阵阵兵戈的挥舞声中,远处禁严的街巷内,运送粮草物资的辎车一辆接一辆地驶来。
沈行约晦暗的目光缓缓移过,搁在城墙垛口间的手,硬朗白皙的指骨轻扣了两下。
“陛、陛下……”城楼的另一端,郑勉拄着只拐杖,缓缓走了过来。
“郑大人。”沈行约回过身来,唇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就在刚刚,趁着众人出城之际,郑勉又暗中向燕廷连发了两封密信,他登上城楼,留意着周通的调兵部署。
在沈行约来时,为了避人起疑,郑勉已在暗中躲了好一会,可对方迟迟不走,他一把老骨头不受冻,只得现身出来。
沈行约走近两步,赦他起身,道:“天寒地冻,大人还留心着城内之事,如此劳心劳力,当真令朕动容。”
郑勉虽则心里打鼓,可面上还保持着镇定,匆忙两句便要告辞。
“陛下,臣突然想起,署中还有些紧急公务亟待处理,请陛下容臣先行……”
“大人且留步。”
沈行约将人拦下,又朝身后道:“朕与郑大人有要事商议,你们先退下。”
跟随的两名随从面色迟疑,有些为难。
他们受周通差遣,时刻监视皇帝的一言一行。
见这两人面露为难之色,沈行约板了板脸,道:“怎么?朕的话也不听,你们想要抗旨吗?”
那两人相互望望,躬身退后,候在十步开外的位置,视线却一寸不移地盯紧对面。
郑勉知道,这两人多半是周通派来的眼线。
而自己被皇帝叫住单独问话,只怕又要牵连出许多麻烦。
从他向燕廷密报,直到现在,始终没有得到明确的指令,这让郑勉的心中忐忑难安。
周通身为郡尉,手中又握有兵权,是以沈鐩只要取得了周通的支持,就根本不必将他这个郡守放在眼里。
可如今,皇帝又在此单独把他叫住,郑勉心中嘀咕,更不知他所谓何意。
“陛下独召下官,不知有何圣谕?”
“官场的客套话就免了,”沈行约紧了紧披风领口,看着他道:“郑大人,到了这种时候,你还想独善其身,你觉得可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