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与帜军的仗难打,何至于周通要冒险走这一步,选择来投靠自己?
即便是,他对那个燕廷新帝再心怀不满,不到万不得已,谁又会义无反顾走上谋反这条路。
所以,从这两日的见闻中,沈行约几乎能够断定,东南帜军的实力是要远高于周通手中所握的一郡兵力,以至于周通疲于应对,依靠荥台地势天险,这才勉强守住,长此消耗,朝廷必会拿他问罪。
而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一个能够号令天下,又势单力薄的落难皇帝,单单这一层身份,就足以成为一个巨大的诱惑。
也正是料定这一点,沈行约才敢只领千余众,星夜逃往荥坝。
凭着从前他对周通的了解,果不其然,对方上钩了。
只要他肯向自己这边倒戈,那么荥台郡守郑勉就完全不足为虑。
此刻的驿舍内,君臣两人各怀心思,沈行约忖度着即将迎来的首场大战,以及战后的局面的掌控。
而周通同样心思不定,他在想,需要找个由头,迅速派自己的几千精兵,把这个暂时无依无靠的皇帝控制起来,挟持在自己的管制范围内。
但这还需要一些铺垫、一些由头,于是周通道:
“臣与此地郡守郑勉同署共事数月,知道他是个极其小心,又固执死板之人,他在得知圣驾到临后,非但不来迎驾,反而派出城吏,将这驿台包围起来,只怕是要陷陛下于不利……”
“这也未必,”沈行约打断他的话,道:“朕倒是觉得,说不准,这位郑大人已在赶来的路上了。”
话音刚落,驿舍外传来脚步声,竟是被他说中,郑勉只身一人,在驿舍外请求陛见。
沈行约道:“请人进来。”
郑勉虽已过耳顺之年,可体格还算朗健,他这一趟,并未从驿台正门入内,而是从后院小门,悄声赶来,经过门廊时,有意作出垂老之态,拄着根拐杖,颤巍巍地到厅中陛见。
郑勉本意,是断不愿和废帝扯上关系,可他却万万没料到,周通会突然来这么一手。
周通此举,无异于是将他这个郡守架在火上烤,形势逼人,即便郑勉想要与这伙篡逆撇清关系也不行了。
来时路上,郑勉已在心里备好了待会陛见的说辞,此刻在厅中,沈行约赦他起身,郑勉谢恩后正要开口,对方却道:“朕知你为何而来,也知你为何不愿来。”
郑勉一怔,被他这一招先发制人反而弄得无措。
沈行约起身又道:“事到如今,朕想着,你们也该看明白了。”
郑勉闻言,下意识捋了下胡须,目光深沉地看了眼周通,后者眼中则带着莫名的焦虑和犹疑。
“奸臣篡逆,州郡动荡,诸位既是我大燕有识之臣,今亦与朕休戚与共,”沈行约走到驿舍长厅正中,看着格窗处,少许飞雪被风吹入,提声道:
“正因如此,朕想邀诸卿一同平定这乱世之争,重令四海归一,天下承平。”
他的话犹如疾风利剑,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穿透人心的力量。
在这一刻,驿舍内外,立着的每一个人心头都有种莫名的悸动。
所有人的命途都被裹挟进新的未知的洪流之中,更不知等待着他们的,将会是难以抵挡的覆灭,还是不破不立的新生。
而更无一人能够解答,促成这一切的,究竟是沈鐩燕帝的身份,还是天下人所期盼的王朝变局,亦或是二者兼而有之。
众人的目光短暂交汇,各有所念。
沈行约道:“留给咱们准备的时间不多了。”
“郑大人,即刻召集各城城守、仓吏,征调粮草,整饬兵马,下令全郡戒严。”
目光一转,沈行约又朝周通道:“收回边地可用的兵士,只留一队驻扎,今夜,打开阖关以及与北地郡相通的关卡,迎勤王军入城!”
听到‘勤王军’三个字时,几乎所有人的脸色俱是一变,其中以周通脸色最为难看。
“孙隆、姚坚,你们也来,”沈行约将这群一路跟随他的城官也召进厅中,反倒是将徐阜推至人前:“你来跟他们说。”
徐阜稍稍拱袖,简短地与众人打了套官腔,随即道:“诸位大人,据下官预估,此番燕廷派兵,自幽州北上的京畿兵不会是主力,而很大可能,是由华封郡以及幽州边防兵力作为主攻,这队兵士熟悉充州地形,又能在最短时间内抵达荥台,这对于燕廷而言,无异于是最为有利的作战策略。”
如今,京畿兵总不过十万余众,半数守在萧关,因此徐阜的设想是有可能的。
但从沈行约方才一番话中,众人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心思并不在这上面,周通忍不住打断道:“你等等……何为勤王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