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红仔细打量了一下,发现此人呼吸平稳,脉搏正常,一点不像有事的样子。
胃炎是贺嘉树以前请假的惯用借口,除此之外,还有肺炎,阑尾炎,扁桃体发炎,甚至风湿。他在老师们心目中的形象向来是体弱多病林黛玉,如果有老师不巧看到过他打球的样子,那就是体弱多病鲁智深。
从学校大门出来后,他没回家,直接打车走了。
自从正式离职,白卉就一直在家休息,也有了更多时间关注自己女儿。不论他去哪,干什么,和谁一起,几点回家,事无巨细都要向她报备。
大白天请假回家,要是不解释清楚去向,白卉必定生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车程将近一小时,目的地是墓园大门外。
贺嘉树每年都来,对路线已然烂熟于心。进园区时,他看见不远处有一个往反方向走的中年男子,没有带工作牌,估计是刚扫完墓的访客。
若非清明,此处基本上看不到几个活人。贺嘉树多打量了此人的背影几眼,微微皱眉,感觉好像在哪见过,却又说不上来。
陵园附近环境清幽,风水极佳,静得几乎只能听见风声与鸟鸣,适合朽骨长眠。
走了一段路,贺嘉树停在一座墓前,碑上刻着一列整齐的行楷——亡妻魏萱之墓。
相较于其他碑铭,这里只有简单的六个字,当初立下这块碑的人大概也没怎么回来看过。
贺嘉树把书包放在一旁的地上,开始认真擦拭墓座,擦完了,就背对着墓碑席地而坐,和底下的人聊聊天。
“妈,今年情况特殊,只能以这幅形象过来,没吓到你吧?”
他顿了顿,像是在等谁回话。
“别误会啊,不是什么借尸还魂,你儿子好好的,只不过暂时跟别人换了一具身体。”
说到这,他好像想到了什么,眸光黯淡了些许。
“妈,六年了。”
“你离开前对我说的话,我一直都记得。”
贺嘉树记忆中的魏萱,有一头棕色的微卷长发,容貌昳丽,宛如天上仙子,时常坐在花园看书,有时会给他念古希腊神话或荷马史诗,是位温柔美丽、但气质忧郁的母亲。
他从小就知道母亲不幸福,所以他也不幸福。
“嘉树,从今往后,你会遇到各种人和事,会感到开心,难过,或者悲伤,这都是正常的。”
“但我希望你能一直开心,人生没有遗憾,咳咳……”
“真心、承诺,这都是你灵魂中最宝贵的东西,如果没有把握,绝不能轻易给出去,明白吗?”
那时候,贺嘉树还在念小学,放学后被管家带来医院,看望病重的母亲。当时的他不该理解这句话,只能说似懂非懂,但他还是用力点头,想尽一切办法让母亲高兴。
魏萱被疾病折磨得形销骨立,无比眷恋地摸了摸他的头,笑容里带着一丝苦楚,“以后会明白的,但我也只能陪你走到这了。”
母亲的离世,对他而言无疑是沉重的打击,但令他感到惊异的是,父亲竟然很快就从这场悲伤中走出来了。
这些年来,他心中一直有一个猜测,那就是贺广与魏萱的关系并没有看上去那样和睦,可能只是演戏给家族里的人看。
“对了,妈,你知道吗,我现在姑且也算是个好学生了,能考年级前一百名,你就说厉不厉害吧。”
“我爸身体还行,后妈也没虐待我,奶奶的病情今年好转了……你放心,我在这边一切都好。”
贺嘉树几乎把自己生活中能想到的人和事都说了一遍。
“有个人教会了我什么是成为更好的自己……真心和承诺,我差点就给出去了,不过那个人不要。”
贺嘉树自嘲地笑了一下,“人还怪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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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逐渐昏暗,差不多到了要回去的时候。
话也抖得差不多了,贺嘉树缓缓起身,忽然想起墓碑背后还没擦,提着水桶绕到后面。
一支孤零零的玫瑰忽然映入眼帘,鲜艳欲滴,隔开了周围灰暗的色调。
来扫墓的人,一般带的都是菊花、百合、马蹄莲这类淡雅的花,很少有带玫瑰的,就算有,一般也是白玫瑰。
看到这朵花,贺嘉树其实并不意外,几年前就有人这么做了。
魏萱生前最喜欢的花就是卡布奇诺玫瑰,还让人在家里的后花园种了一片。这枝花,可能是她的亲朋好友来悼念时捎上的。
……不把花放在碑前,而要放在碑后,或许此人不想引起其他悼念者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