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吃了他的眼睛,看的他想看的。
……
张璟拿着扇子走了一段路,他不知前方是否还有路,也不知自己是否能坚持住,他走啊走,最终停留到一棵树边,摸着粗糙的树皮,失声痛哭了起来。
寂静无声的夜林,一个眼盲的找不到路,也找不到自己了。
他不知如何安慰自己往下走,他只知道自己必须往下走。
他要走,走到灯火通明,之所年味觉。
他一定要把自己所经历,所失去的,统统讨回来。
即便是明敛心他们救了他,他也不会报恩。
他们擅自作主窥探了他那无法言说的记忆,没有问过他是否愿意,自己那不堪的往事裸露在这些自取道义之人面前,这已是在玷污他的名洁,实在是可笑。他们以为自己是圣人,以为会是这恶鬼乱世中的英雄。
他不杀他们,已经给够他们脸面了。
夜风燥燥,百鬼夜行。
一股浓稠如烈酒的冷风抚在张璟的耳垂,这时扇子被摊开,张璟看着扇面发出来的绿云如雾的淡淡白气,上面敞露出一些荷花与山林,而蔡菜立在池塘之中。看着他,双眉染急,但她说不出话,小女魂手里拿着一支荷花,虔诚地举起双手将花递给他。
她不忍看着自己的有缘人在哭泣,因为她是有缘魂。因为她是有缘魂,所以她做不了任何事情。
许久,张璟调整好情绪,看着扇子中的小女魂,温声对她说:“你不要怕,我没事。”
因着消耗魂力太长时间,蔡菜体内最后一魄魂灵支持不了太久的肉身,不得不为之。
张璟持着双棍摸索向前,从金玉龙挖了他眼睛之后这些数日,他日渐消瘦的厉害,胸前凸显出来的胸骨衬的,让人觉得心惊。他委屈的太紧,相比较其他皇子,他也是天下之主的儿子,但活得比宫里的贱奴还要,卑贱。他从小任人羞辱,任人随意踩踏,小小年纪,满肚子心计,他也是不想的,倘若可以,谁不想潇潇洒洒的行走于世呢?
张璟成为了自己,他就不会爱慕一个人,如若还是风吟,他也只会心里只给她腾一分,剩下的九分都是自己的。他曾经住的居所,也不过是茅草一角。挤在角落,拿着一张溅了灰的阿饼,胆怯的躲在角落吃了起来,因为外面有野狗在觅食,他害怕,那时他也只有五岁。
宫里面的娘娘变着法的讨皇上开心,只为给自己的孩子谋一个好前程。而皇子公主们穿的衣料,都是沾了几颗人头的血才制作成功,他们吃的都是上好的山珍海味。奴仆一个没看稳,那些个皇子公主们就脏了鞋,而他们自然而然后背就会多几道猩红的伤痕。
徐况数年跟在一个比他小一轮的少年后面,听着一个孩子谋划一些事情,让人看到着实有些滑稽,但徐况他心中有分量。
唉,男人大都是凉薄的。
三百年前的徐况与今朝大差不差。
但有一点不同。
三百年前的他是个正义之人,曾经,也救了金玉龙……
而如今,他抛弃妻子,做张璟的死侍也就罢了,连着亲生儿子一同被他推下火坑。徐况做张璟死侍的原因,是他助张璟登上天子之位后以便谋划自己的前程,他并非逼不得已,他没有想过这辈子身边要有个女人,可他还是欺骗了清子平的感情,后来与她生下徐舟野后,清子平就逝世了。
清子平很喜欢徐舟野这个小娃娃,初为人母,女人不过二十三的芳龄。薄薄的后肩抱着怀里的娃娃爱不释手,时不时逗弄他,“舟野?野野啊,你好乖啊……”
清子平眼睫微润,微微叹气:“娘亲有些对不住你,但……也实在舍不得你,我从不后悔生下你,你只是我的孩子而已。”清子平认真看着襁褓中的小娃娃,徐舟野伸出手指抚摸着清子平的鼻子,咯咯咯的笑着。
“舟野,你长大了一定不要变成像你爹爹那样的人好吗?”
“唉……”
“不管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娘亲不求别的,一定要待别人好,要很好很好……不要欺骗人家,否则,娘亲就不喜欢你了。”
清子平看着徐舟野,娃娃与她对视,可惜,他还不会说话。
他的眼眸生的简直和徐况一模一样,但徐舟野眉眼间透露着一些,一些想要拥有世界的温柔的勇气。
可惜清子平最终还是没有看到徐舟野如今的模样。他的生活是是那么的窘迫和不堪。
至今也没有享受过任何感情的暖化,那么笨拙的他,正在用他自己爱人的方式来喜欢李溶月。
他的出生对徐况来说,心中并没有多余的喜悦。
在徐舟野一岁的时候,徐况与张璟就已经有了联系。而清子平是生下徐舟野后的一个月死的,徐况得知时,手中正在磨刀,他听到侍卫的传话:“郎主……夫人她,不在了。”
闻言,徐况心头一震,手中的动作瞬间停止,起身直接把那柄锋利的镰刀扔到火浆里,静静地看着镰刀被融化,火光映的他的手心手背都在发烫,他回到屋舍,徐况看到清子平躺在榻上一角安安静静抱着徐舟野。徐况走近就看到清子平的青蓝衣袖被徐舟野吮的濡湿,他还笑着。
女人姣好的面容,躺在日光的暖浴中永远沉睡下去,不会再醒来。
徐舟野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了娘亲。
徐况也没有了妻子。
徐况在没有动清子平的尸身,他翻遍整个屋舍,也没有找到任何她遗留下的痕迹。清子平连死都是那么温柔,
他与她之间根本没有什么回忆可言,自始至终,都是她在舍弃,在退步,在理解,而他则是一直在变本加厉,不思进取。
清子平死后没有留给徐况任何东西,连封信都没有,她觉得自己罪大恶极,她把自己的衣物全部烧毁,不要在与他有任何的牵扯。
她单单只留下了徐舟野。
而在明月风与楚弃伤离开刀鱼镇后,有一颗若有若无地泪砸在了男人身上,那是清子平无助的呻吟。清子平捂着腹部质问徐况为什么要杀害她家乡的故人,当时的徐况并不知晓清子平有孕,他息力绕过她,连最后那点情丝也从此荡然无存。
初见时,徐况脸上没有逼人锋利的光芒,他留给她的的,仅仅就只是对她的痴恋。那一年的徐况英俊,清子平貌美,他负伤躺在了她家乡的一方麦田,本以为自己会命丧于此,伸出两指仰望天空,最后却看到了清子平。
后来他用了一些卑鄙手段,在刀鱼镇风光的迎娶了自己的心上人,清子平一直都以为自己家乡的人是遭贼人杀死的,她一直不知道贼人是自己的枕边人。徐况明明自己已经做了自己心心念念的死侍,同时壮大了刀鱼镇的势力,同时也培养了一些精锐,但他还是不满足。最终踏出新的一步就是在清子平身上覆上厚厚的凉薄衣之心,接着在那死侍的最顶尖,染上了不可挽回的贪欲。
他爱一个人,他不等,他直接抢。
想要一个好前程,他不等,他直接做。
哪怕失去一些儿女情长,哪怕此后被人垢命,他都不在乎。他想的是,如若他坐上高位,那么就没有人敢垢命他,见他的人也要低声下气地与他讲话。
曾经清子平喜爱的一方麦田经过徐况辛苦的策划继而成功染上了故人之血。她知道了真相也疯过,可是她累了,真的累了。她唯一惦念的也只是徐舟野而已,她做不到徐舟野以后不会恨她,但希望他能过得好,不要再像自己这样糊涂,软弱无能。
徐况一直都没有变,三百年前如此,三百年后亦如此。
明月多情应笑我,笑我如今。辜负春心,独自闲行独自吟。近来怕说当时事,结遍兰襟。月浅灯深,梦里云归何处寻。
徐况死于张璟之手,幕后之人却是金玉龙。金玉龙杀害徐况的原因不是因为之前在桃溪滩乡张璟指使他杀害自己,而是在徐况动手的那一刻,金玉龙猛然惊醒,他不再是三百年前救自己的那位郎主了。
他就只是徐况,两个截然不同的人。
三百年前,金玉龙曾经视徐况为榜样,同时连光也转向了他的儿子一-徐舟野。
后来,两人一个接一个为爱疯魔,徐舟野竟然还想为了李溶月放弃接管刀鱼镇,当时金玉龙就想杀了李家,可徐舟野把李溶月藏的好好的,而且李家受皇帝重视,没办法,三百年后,金玉龙先行一步找到李家,让当今皇帝对他们产生怀疑。皇帝对于长生术此事心急,况且金玉龙又是不可或缺的人才,每当金玉龙开口想要什么,皇帝都会满足他,包括他暗许金玉龙对李家的怀疑。
修炼长命术需要人引,三百年前温必之修炼此术被皇帝夺了去,但皇帝修炼长命术后暴毙,这让人匪夷所思,此后青云宗门的宣称世间再无长命术。
而徐况死前最后那句让张璟寻找清子平,其实那是他的心病,在这个世界上,早就已经没有了清子平这个人。他本以为她死了自己心不会疼,以为自己早就断了情,甚至在丢弃徐舟野他还是如此,但后来帮张璟做事时被金玉龙抓住,被迫生吞了一双眼睛,使他看到了三百年前的他,以及自己徐舟野为了保护自己而死的因果。
所有种种,连着明氏楚氏温氏的恩恩怨怨,看的一清二楚,最终看到的,是徐舟野被吊死在午门外,仅有一颗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