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景观树的枝叶叶边卷翘,泛着一点水墨晕染似的枯黄,清晨偶发的一阵微小的风就足以摇曳出一阵簌簌的声响,无声渲染着属于北方秋天的寥落。但九月底破晓后的阳光仍旧耀眼,穿越窗帘没能拉上的缝隙撒进屋里的那点光线,也足以唤醒宿醉的人。
沙发上侧躺的女人微微蜷缩着,睡着时还盖得好好的薄毯此时只搭着一点肚脐,身着的长裙裙摆攀至膝上,这些时日愈发瘦削的薄肩以一种自我保护的姿态微耸着,那一头如雾青丝在夜里不安辗转时也被揉得凌乱,睡梦中眉心依旧轻蹙着,鸦羽般的长睫不安颤动着。
也不知是哪一秒,轻阖着的那双漆黑的眼眸忽地睁开了些许。往常安宁如湖泊的眼眸里显出不常有的迷茫。
昨晚太晚了,赵泠自己也喝了酒,有点神智不清,忘记拉上客厅落地窗的窗帘。这会儿天光大亮,难免刺眼。
晋舒眯着眼,透过指缝望着周围,隐约觉得身上附着层薄汗,轻微黏腻,有些让人难受,让她一时分不清是阳光本身太刺眼,还是它带来的温度太炽热,才提前叫醒了她。
宿醉后头痛得几乎要裂开,她躺着缓了好一会儿才好些。
但昨夜记忆在疼痛渐消后也如潮涌至。
满载而归却看见空无一人的家时,心脏让她禁不住跪倒在地的疼痛和空落,在酒吧里女人同林悦无声又充满暧昧的对视,女人眉眼间隐约显露的那份侵略性,贴近林悦时林悦的那份纵容,还有后来她主动伸出指尖挽起的对方的那缕凌乱的鬓发。
记忆在此刻变得纷乱,画面在脑海里无序轮播,过往也在此时再度漫上脑海。
昨夜最刺痛她的、林悦那个主动探出指尖替旁人捋顺鬓角碎发的动作,是她曾经对林悦做过无数次,最熟捻于心的亲密举动。可那时她却没意识到这看似简单的举动掺杂的暧昧意味。还有那些林悦醉后迷蒙的时分,她怀揣私心、充满占有欲的拥抱,和落在她眉心的吻。
晋舒的指尖捂住双眼,克制着。
那些落在林悦眉心的吻,那些难忍心疼的紧搂在怀,所有她爱意的本能展现,都是缓慢揉皱林悦心脏的巨手,也是在此刻凌迟她的利刃。
她那时根本就没意识到那些举动背后的暧昧含义,因为太自然了。一直以来,从二十二岁那年认识林悦开始,她就是如此,靠近林悦,亲近她,陪伴她,爱护她,心疼她,纵容她。这对她来说太自然,所以忽略了一切早已时过境迁,林悦早就是一个有爱有欲的成年人了,而不再是当年需要她爱护的小女孩儿了。她那些行为在成年人之间早已越界了。
可她一面那么做着,一面还同林悦始终维持着有名无实的“恋爱”关系,从不谈爱恋与否,回避着于此有关的话题,回避着直视自己的感情。这对林悦来说,从始至终都是不公平的。
她其实欠林悦的远不止这些年的回应。那些童年落于她身上的枷锁,在成年后的这些年里,变成了伤害爱她的人最好的武器。
怎么会这样呢?义无反顾走进她生命里的人,最后被她这样伤害,又以这样的方式离开。
晋舒抱着腿弯蜷成一团,脸埋在双膝之间。
但玄关处此时却有指纹锁解锁的声音传来,门把也随即转动起来,没给晋舒留半点反应的机会,她抬起头,便对上晋温和晋贺神情怔忪的脸。
晋舒方才忘了,今天是周六,晋温和晋贺会回来。
晋舒反应过来后,咻地便低下了头,仓促穿鞋起身,慌乱拭着眼角。
但再抬眼时,两个人已经走近。晋舒难免觉得丢人,眼神闪躲,但晋温和晋贺对视了眼,再看向她时却都没说话。
晋温绕过沙发走到晋舒面前,残留的酒味萦绕在鼻尖,她不由得有些欲言又止。好半晌,晋舒就那么垂着头不看她。
好一会儿,晋温伸出手替她拭了拭眼尾剩的一点泪光,眉心紧簇着,拧成一团,眸光里有心疼在流溢,也没有说多余的话,只单单轻声喊了句:“妈。”
然而晋温的语气里却是心疼、欲言又止和无奈交织。
晋舒抿了抿唇,想说没事。
可是晋温轻声说了句:“妈,你很想她,对吗?”
晋舒突然就觉得眼睛又是一热,视线在那一瞬忽然就又模糊了。
晋温抿抿唇,默不作声挪动着步子,绕到晋舒身侧,手轻抚着晋舒那日渐清减的脊背,敛着眸子,声音低柔,语气却无奈又心疼:“妈,两个月了,你还是什么都没做,就这么放任着你跟林姨的关系保持这个样子。哪怕你借着各种机会看她一百遍又怎么样呢?更何况你现在连见都不去见她了。妈,这样做是不可能挽回林姨的。你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她永远不会知道这一切的。
她总会日渐走远,也许还会遇见其他人,走进新的人生。如果你什么都不做,那什么都不会改变,你也没办法挽回任何东西的。”
晋舒压抑着抽噎,断断续续地想解释些什么:“不是的,我想去见她的,可是,可是她说……”
晋舒突然就不知道该如何向两个孩子解释了。怎么解释呢?她们在一起这么多年,其实从未真正心意相通吗?
但晋温也并没有等晋舒把话说完,只是问她:“她说什么呢?她说什么你就照做吗?所以她说分手,你也分了?永远听林姨的话的话,你就永远不可能挽回她了,妈。”
屋里陷入短暂的沉默。晋舒的唇张张合合,最终也什么都没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