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时，林悦还在睡，门被人敲响了。

晋舒已经起了，正在厨房看着熬的排骨汤，只当俩孩子可能没拿水杯什么的，中途回来，懒得掏钥匙所以敲门，顺手就开了门。

然而门背后是晋舒的父母。

事先没有通知过，晋舒压根不知道这码事，毫无防备。父母从前只知道她的住址，但几乎不怎么来北京，所以晋舒全然没料到。

大脑空白了一瞬，然而晋父晋母已进了门，只道想来看看她。

等晋舒反应过来时，主卧原本紧闭的大门被推开，林悦从里面走了出来，穿着睡衣，睡眼惺忪，那会儿还是黑色的长发随意披散着，但并不凌乱。一边揉着眼睛，一边道：“怎么了阿舒？我听见有动静。”

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林悦和她父母碰上了。

在此之前，晋舒从未在父母面前提起过林悦。

本来那会儿晋舒和林悦还没搬到一个房间，还是分开的，但她们并非不会一起睡。

恰巧前一天晚上她们一块儿在主卧看了部电影，结束时很晚了。

那会儿她们间也有个心照不宣的惯例，夜里两个人一起看了电影，就会一起睡。于是那天她们便都睡在了主卧。

倘若是别的女孩子，和同性睡一张床当然没什么。可那是晋舒，看上去温和平静却从来难以接近的晋舒，是和同学同事出门几乎连胳膊都不挽，打小就不喜欢和别人肢体接触的晋舒。

晋舒是什么样的性子，父母再清楚不过。

而林悦那两天不知为何恰巧过敏，身上到处是红斑，长袖睡衣外仅露出的脖子上便有不少，隔远了看去，很容易误认成某种痕迹。

倘若只有这些也还好，都可以找借口掩盖，同性恋在父母那辈人眼中是禁忌，是异端，平日里绝计不会往那方面想。

可家隔壁的赵泠二十三岁那年便和家里轰轰烈烈地出了场柜，而那是晋舒唯一称得上知心的朋友。

没有倘若，又充满巧合，几乎无法遮掩。

于是晋舒眼睁睁见着父亲愣了半晌，忽而拔腿越过冲进了卧室，看着父亲从两边掀起堆叠在床中央明显是两个人一起睡过的被子，然后一把拉开了衣柜的门，柜子里有一小半明显不属于晋舒风格的衣服——那是林悦放在她房间里备用的。

紧接着是摆了林悦暗含心思购置的情侣洗漱杯的卫生间，堆满林悦琐碎物件的次卧……

父亲几乎将整个房子绕了个遍，最终确认从她女儿卧室里走出来的、脖子上带着不知名红色痕迹的女人和他的女儿不仅长期住在一起，昨夜还睡在同一间房里。

几乎是怒不可遏的，父亲素日里严肃沉稳的神情显露出晋舒从未见过的狰狞。

他额角因为愤怒和难以置信而暴起的青筋仿佛将晋舒带回幼时跪过无数个整夜的客厅，充血突出的眼睛就像一柄精神戒尺，鞭笞在晋舒的灵魂之上，熟悉的恐惧感让她的灵魂恐惧地战栗。

母亲也向她投来极度失望又难以置信的眼神。

好像父母在心里将她钉在了耻辱柱上，连带他们看向晋舒的眼神都像是凌迟。

顶着这样的目光，晋舒发现她似乎不能动弹。

然而在察觉父亲转过头去看向林悦的瞬间，几乎是本能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出去。

沉重的脚步声急促地响起，过于急切以至于在仓促间她甚至甩掉了一只拖鞋，姿态狼狈，却仍一把伸出胳膊挡在林悦面前，呼吸急促，她颤声喊：“爸。”

除了她身后的林悦，没有人能更清楚直接地感受到她那一刻脊背的颤抖。

林悦的眼睫剧烈地颤抖，垂眸看见矮她半头的晋舒挡在她身前，以绝对保护的姿态把她和她父母隔开，像张开羽翼的成鸟护佑让她背靠着主卧旁的墙壁，自己却害怕地发着颤。

心难言地酸胀发涩。

她能清楚地感知到晋舒的恐惧，深刻到让人心惊。

林悦感到有些费解。

可晋父看着晋舒的反应，神色愈发暴怒，指着晋舒鼻子的手和胳膊气到颤抖，喉咙里想骂的话被愤怒冲撞地稀烂，以至于一句话都蹦不出来。

林悦终究不忍，忽而伸出手，从背后单手揽住晋舒颤抖的身体，想安抚，轻喊：“晋舒。”

她的声音也在抖。

她也在紧张。

然而晋父看到林悦揽住了晋舒时怒吼出声：“你给我放开她！你敢碰她一下试试？！”

晋舒感受到林悦猝不及防间被这一声怒吼吓得一颤。手臂下意识地松了松，然而片刻后那只手便重新搂紧，仍然坚定地、有力地环在她腰间，表达出主人的绝不退缩的心。

后背抵着林悦，被半抱在怀里，晋舒闻见林悦身上熟悉独特的冷香。

是初春时远山间初融的积雪，透着温和坚定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