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缭绕的白茫茫蒸汽里，沐卿云将熬煮好的汤药盛出倒入瓷皿中。

容器中提前备了药物粉末，汤药与之混合之后，沐卿云指尖虚空将他们混好，再将两者一齐倒入旁边的方形药盒里。

这是他向医堂特地借来的制药专用灵具，一些灵药的性质极其特殊，需要经过特殊的处理方式才能发挥成效。

他现在正在制作服食之药，药盒里药液凝固之后，他再将它们切成小块的片状物。做完这个，他将剩下的部分储存好，留给秋辞之后每日服用。

接着，沐卿云取了盒中留下的部分，准备马上带给秋辞。

在山头一处桃林，沐卿云找到了秋辞。

秋辞正举着剑，演绎着他曾经教过他的一招一式。

剑术也是灵术的一部分，其实不只是剑修可以习剑，普通修士修习剑术也很常见，一来可做防身之用，二来可触类旁通。

沐卿云停在远处暂时不打扰他，立在丛丛桃树之后，遥遥地观望着他的一招一式。

落花纷纷而下，秋辞的剑意再不复往常。

因为受伤未愈，他的力量再不复往日，所以剑势削减了很多，以至于某一剑势发出的时候，面前的桃树只是传来轻微的摇晃，接着自树身上抖落几片花瓣，轻飘飘的，像极了她的剑招，绵软而无力。

秋辞似是不甘这样的局面，剩下未完成的剑式里，一击一收都变得急躁起来。

练剑的大忌就是急躁，不仅不利于领悟剑式有所突破，还容易招致反效，引来心魔。

果然，坏事发生了。

在秋辞一剑挥向面前的桃树之后，凌空却受到一阵莫名力量反弹！

那是凝聚在锋未待发出的剑之灵力。

剑招已出，他而身心未与剑合一，割裂的力量成为反力，将他凭空推了出去。

沐卿云见势不妙，在秋辞退身弹出、即将撞到树干时，他现身在秋辞身后稳稳扶住了他。

“秋辞。”

“师尊……”

秋辞手执着剑，半身靠在沐卿云怀臂之间，因为和师尊靠得近，鼻息之间感知到沐卿云发上和衣肩之上的幽香。

像是山岗夹带着白雪的松木。

“你刚才过于急躁了。”

沐卿云带着秋辞扶坐下来，让他暂时休息靠在树上。

秋辞确实是被说中了。

他急于恢复之前的力量，担心以往学过的一招一式会变得生疏，所以这几日的练习都颇为急躁，生怕进度慢了，达不到理想预期。

“先把剑放下，吃完药休息一会儿。”

沐卿云主动拿过他手里紧握在侧的剑，放到自己所在一侧方向。

接着递给他一方布帛：“这个是用五味灵药制成的口服药，每日一次，有助于通脉活络。”

秋辞接过布帛，打开之后，见里面是一些金黄如琥珀的方片。

他捏了一片放进嘴里，药片刚被味觉感知，强烈的苦涩味道一瞬间自舌尖蔓延向整个口腔。

好苦！

他连咀嚼一时间都忘了，难耐地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秋辞？……”沐卿云见他眉头紧皱。

“师尊……这个药的味道……怎得这么苦？”秋辞憋着口气问。

“良药苦口利于病，是药自有九分苦……”沐卿云和大多数安慰孩子吃药的大人一样，不约而同地用这些话来劝慰他。

然而秋辞表示，这味药的苦涩，真的超越了他以往的认知。

从小到大，他从未吃过如此苦涩的药。

看着秋辞紧皱着仍未松开的眉头，沐卿云不敢想象这药的味道究竟苦涩到了什么样的程度。

他只是按照医师的叮嘱制成了这道口服药，自己没有尝过，所以并不知道它的真实味道。

可是……

看这药物透出的颜色，不像是那种很苦的药啊……药片还有着略微晶莹剔透的质感，甚至让他想到了熬煮冷却的糖浆。

他试探性地再向秋辞确认一次：“真的很苦么？……”

“真的……”

秋辞费力回答着他的同时，将卡在喉咙间的那枚药片用力地吞咽下去，接着艰辛地挤出回答：

“比蔬菜都还要苦上百倍……”

……

沐卿云知道秋辞不喜吃蔬菜。

以前秋辞小时候还未完全辟谷那会儿，自己为了兑现承诺，鼓励孩子努力修习，每日变着法儿给他做好吃的。

当时，各种肉类他都尝试过，但独独没怎么尝试过蔬菜的烹制。

只因为有一次，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采了碧溪峰山中的野菜，给秋辞做了一道汤羹。

结果孩子在吃完东西之后满脸狰狞，同时龇牙咧嘴地对他发出祈求：“师尊，以后可不可以不要把蔬菜做成食物了！”

“为何？”

他当时完全不解。

“因为蔬菜吃起来太苦了，我也不喜欢吃蔬菜！”

他从那时候起猛然顿悟。

秋辞在吃食方面的一些喜好，原来与他本身体质有关。

秋辞体质与寻常人类有异，对一些食物的倾向自然与常人有明显偏差。

比如不喜欢蔬菜水果。

比如喜欢吃鸡。

原来，这并非他个人的爱好。

一切皆与他本身体质有关。

毕竟……世上大部分动物，尤其食肉动物，都不太喜欢蔬菜。

-

“好。为师记住了。”

沐卿云确定了他的口味，对他保证道：“以后，为师再也不为你烹制任何蔬菜了。”

秋辞那时得到允诺，自然开心极了。

后来他辟了谷，断了食，却还是怀念师尊为自己亲手烹制的饭菜。

-

回到现在，沐卿云盯着被秋辞摊在巴掌里、久久不敢再动的药片，努力思考着有没有什么解决方法，可以让秋辞不那么煎熬地吃掉整份药。

这新熬制的药片，对孩子来说，苦涩程度不亚于蔬菜，可以想象，这个药得有多苦。

可是却又不得不吃。

沐卿云看看秋辞手里布帛。

药还剩下三片。

他突然有了办法：

“你且在这儿等着为师。”

说罢，起了身，即将离开。

“师尊，你要去哪儿？”秋辞不明他为何突然又要走，这才刚来不久，两人都还没有说上几句话。

“你先在这休息，稍后你就知道了。”

沐卿云回话同时，朝他回眸浅笑。

几片花瓣轻旋落下，沐卿云连掸都忘了掸，瞬息之间便消失在了桃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