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明珠殿,接近戌时,陈黎有些闷烦。
一去客馆,桑桃却是迟迟不返。
桑桃跟着她从小一起在宫里长大。她仔细想了想,那些年陈暮同教习师傅习武,桑桃随两人观摩,还是长了些本事的。
想来,就是入了将士云集的狼窝,也能全身而退。
更何况,她要桑桃传的消息,不正是对方所需要的吗!
陈黎又等了等,终究待不住,套上面具便打算出宫。
身为公主,她虽还未独立建府,但是出宫自由,还是保障了了的。
现今父皇分不出心神,哥哥估计还窝在锦瑟殿,更加不会有人有时间照理她的行动。
陈黎挂念着的客馆里,司徒锦闲来无事,自娱自乐分饰两人对弈。
听见脚步声,司徒锦忙松散地斜倚在软榻上,匆匆抬眼。
秦琅推开门,手边有一食盒,不疑有他,重重置放案几上。规整的棋子散于四角。
司徒锦眼见他默不吭声地将食盒掀开,香味弥漫在屋中,便也不顾棋路,只保持着姿势打趣:“秀儿的手艺愈加精进了。”
秦琅不理他,瞥了眼案上被他捣乱过的棋盘,再看司徒锦一脸无所谓的模样,便知他心不在焉的事实。
“两国战歇,秀儿不日便回大临。”秦琅明明该高兴的:“她许多年没再回家了。”
秀儿是秦琅的妹妹,早年走失流落在外,三年前意外相认,彼时秀儿在南燕燕都做着糕点生意,说要回家认认亲人,然两国摩擦不断,时时封锁边防线,又一拖再拖了这许多年。
闻言,司徒锦稍稍坐直身体,恍惚了一瞬,“此次回大临,你不必随队,带秀儿先行一步吧。”
战乱总是残忍的,而他尽力做的,也只有抚平某一些人的伤痕。
可就怕,伤痕能否抚平尚且不论,他还要以撕裂他人伤口为代价。
秦琅将食盒往里推了一点,觑眼像在沉思的司徒锦,突然开口道:“那日皇上圣谕,命你达成两国姻盟。其实,这主意是你想出来的吧?”
他想不通,一个生杀予夺的上位者,放着眼前的胜利不要,竟是选择给出苟延残喘的机会。
司徒锦从食盒中抽出一块糕点,理所当然“嗯”道:“南燕底蕴在此,一时半会儿到底攻不下。与其浪费时间精力,闹得民不聊生,不如退而求和。”
“你倒是气量大。”秦琅是个直肠子,和司徒锦也不像普通主副将那般,自觉有着高低之分,“就不怕给了南燕休养生息的时间,反过来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语气怨怼,更多的,则饱含犹疑。
司徒锦也不动气,他知晓秦琅这些话憋了太多天,全然是在为难秦琅。
“所以,才要提出和亲,由对方送出一位公主。”
秦琅满脸不屑:“当人质?皇家有什么血缘亲情?你看皇上……”
话说到一半,他猛然住嘴,有话直说是不错,可胆大包天到谈论皇室秘辛,就离砍头不远了。尽管,他要说的,不过是些人尽皆知的事。
身上流有皇家血脉的司徒锦却是一脸坦然,继续解释:“这位明珠公主,三岁识千字,五岁断诗文,九岁当朝提出治灾良策,风头直盖过五岁时便被册封的太子。”
佑之好似很欣赏那位公主……
秦琅懵懂点头,好像明白了一点。
见秦琅一个劲儿点头,司徒锦跟他对上思路,笑容爽朗:“她留在燕国,对我大临不会是什么好事。
“且我查知,这对兄妹感情甚笃,还有陈暮为妹妹收集满屋稀有夜明珠,以作及笄礼的坊间传闻。陈暮一旦继位,依他对妹妹嗜宠如命的性格,这个人质,他怎么也得认。”
就光这些??
秦琅想了半天,也没等到司徒锦的下文,才终于确认是自己想岔了。
他长“哦”一声,兴致缺缺,“那这么说,你是为皇上纳了位足以平分秋色的妃子啊?”
谁知,司徒锦迟疑了一刻,“不是,我想,她应该不会进宫。”
嗯?
秦琅来了兴趣:“为什么?”
怕她身为别国公主,怀有异心?
秦琅心里很快有了解释,但他偏偏不细问,只是追问司徒锦‘为什么’。
他潜意识里觉得,没这么简单。
秦琅敏锐,有心追问,可惜司徒锦防备也快,错开他忽然如狼的眼神,“熙华还年轻,怕是没有充盈后宫的打算。”
熙华,是承恩帝楚文守的小字。
面上尊称皇上,司徒锦私下里总是会唤得更亲昵。
皇上没有这个打算,那不会某人……
秦琅肉眼可见的激动,他刚活泛起来,司徒锦一句话又让他蔫儿了下来,“迎回公主,如何指婚,全由皇上定夺。”
但他终究不死心,“你先前如何如何夸她,就没有其他的意思?”
司徒锦垂首收拾棋子,随口道:“没有。”
并不感兴趣秦琅失落的神情。
秦琅经历一番大起大落,悲愤交加,骤然一提食盒,从司徒锦眼前掠过。后者不明所以,而秦琅利落带走食盒,只留有一个略带忧伤的背影。
司徒锦:“不是送来给我吃的吗?”怎么还带走了。
秦琅呵笑:“这不是给你尝过味道了吗?”
开玩笑,他妹妹做的糕点,他一年也难得吃上几回,哪能次次都进司徒锦的口。
才不给他吃。
秦琅生着闷气,自己就不应该妄想铁树会开花。
秦琅风风火火的来,一眨眼又疾速溜走。
转眼屋内又剩下司徒锦一人。
他乐得自在。
一想到此间事了,盛京安泰。他就可以放权熙华,领兵驻扎边境,远离俗世纠纷,享一回盛世太平。
殊不知,他所想到的,陈暮的嗜宠如命,也意味着不择手段都要迎回心头明珠。
当然,这是后话。
司徒锦收拾纷杂棋子,极有耐心地一个个拾回棋子篓。
一室静谧中,房门敲响:“将军,奴婢遵副将吩咐,为您添茶。”
司徒锦抬了抬眉:“进。”
门“吱呀”一声缓缓推开,一个衣着与寻常客馆侍下无异的侍女低眉顺眼地走进来,顺带合上了门。
她手中稳稳端着茶盘,一盏热气腾腾的香茗袅袅升腾着水汽,茶香若有若无地飘散开来,很好地融入了屋内静宜的气氛。
侍女碎步上前,将茶盘轻轻置于司徒锦手边的案几之上,微微躬身,整个动作行云流水。
她微微行了个礼,转身就要离开。
茶盘的位置太过碍人。司徒锦还在收棋子,余光瞥见墨黑色,他索性丢了手中两颗棋子,侧身去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