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后山穿过环绕在天来山间的树木,周遭自然的馈赠隐去身形,渐渐的走近喧闹的人声。
几个姑娘在林立的房子间穿行,时不时回应穿着热情寒暄的乡老们——丝毫没有家门口刀光剑影血光冲天的紧迫。
但见她们中落后的一个肩上还扛着个人——那人还是被五花大绑捆着的。本是要询问一番,只是由彩翼带头,方向明显是寨主的房子。他们对了对眼神,又不约而同的别开眼睛,各忙各的去了。
人最后是由彩翼扛进去的,其余几个姑娘惦记着寨门口的战事,说什么也歇不住,纷纷要赶过去。彩翼没理由拦,更何况,等这边事了,她也是要去对战的。
进了房间,彩翼第一时间就将肩上的人给放下,没轻没重的惹得背身写字的姑娘一怔。
书案前,彩翼口中的大当家执笔端坐,她未施粉黛,却难掩天生的好气色,头上黑发左右各两边用木钗挽了个简单的发髻,脑后剩下的则扎了两条发辫垂在背后。陈黎回头,清丽的脸庞早已恢复了一派从容,嘴角复又挂上温柔的笑容。
彩翼看着陈黎木钗边点缀的一朵粉花,那还是她给寨主装扮上的。大当家是两年前来到山寨的,据说她是前任寨主在山脚下捡到的姑娘,看起来清贵娇嫩吃不得苦,总之和他们这些山野间行走好容易找到栖身之所的人明显不同。
不同在哪儿呢?比如大当家那让人佩服的识文断字的本事,对于她们来说,可能连自己的名字都识不得。哦对了,彩翼这个名字,就是寨主帮着取的。
不过,陈黎被前任寨主收为义女,再到成为新任寨主将寨子打理得井井有条,事实上也就半年时间。
椅子的摩擦声在安静的氛围中清晰可闻,彩翼在陈黎不带催促的笑眼中看见了呆愣的自己,连忙回神,不小心踢了一脚昏迷中的司徒锦。
相互对视一眼,她向已经站在面前的陈黎告罪,“大当家,我听你的话,带了几个姐妹下山抓贼,抓是抓到了,可惜只抓到一个。”
陈黎还是温和的笑,却是慢慢矮下身子扶正无缘无故挨了一脚的人,顺带从袖口中拿出个青蓝药瓶,打开塞子放在他鼻尖让他嗅了嗅。
做完这些,她有些促狭的笑了笑,“你做的很好。”
掰他脸的时候,陈黎看清了男子的面容,那是一张有些过分秀雅清俊的面庞,唇红齿白若文弱书生。
彩翼挠头,丝毫没注意陈黎片刻恍惚后的意兴盎然,兀自纠结着:“可我下山的时候,大当家是交代我抓几个小贼的,可我跟姐妹们在那条山路上守了好长时间,也只见到这一个人。”
她委屈的语气实在叫人爱怜,陈黎不由得将放在地上男子的眼神移了过来,“我又不是什么神算子,哪能料到让你布置陷阱的地方究竟有几人路过,不过是碰个运气,逮上了哪个倒霉蛋即可收手。”说着又摸了摸彩翼的脸。
司徒锦在一片混沌后再睁开眼时,耳朵里刚巧就飘进了这句话。他本能的动动手脚,遗憾地发现动不了。
意料之中的事,他这么想着,对了,她说什么倒霉蛋?
第一个发现司徒锦睁开眼睛的当然还是陈黎,但她不急着开口,而是宽慰好彩翼,而后慢悠悠的几步走回书案前,待坐稳了,才半抬眼皮,状似疑惑:“这是哪里来的粉面郎君?”
这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叫人疑心是陈黎在脑中过了好几遍才定下来的。
一脸呆滞的彩翼张张嘴巴,想说话却被震撼地发不出声音。
司徒锦还在仔细回想刚醒来时的听见那句话,冷不丁又新飘进一句似乎真诚的问话,目光幽深,终品出她用词的意思。
司徒锦尚年幼时,常与承恩帝及其胞姐——死后被追封为永阳长公主的三公主一道玩耍。三公主个性鲜明,在一众孩子中都是要争个强弱的,又从来口无遮拦,每每都要盯着司徒锦圆润白皙的脸喊一声“司徒姐姐”。他争过两次,但次次都被公主骄纵的性子逼退,而久而久之,他这“外号”更是在宫中传扬了出去!
因脸吃过的闷亏不止如此,初入军营时,出身北地、脑子一根筋的秦琅就当众借着他的容貌挑衅过他。
他由此厌恶他人对他面庞的揶揄,所以才常戴着狰狞的骷髅面具,后成为了他的一大标志。可司徒锦缓缓抬头,那姑娘还是笑着,顽劣的笑意与永阳长公主的笑容甚至有过一刻的重叠。
她是故意的,司徒锦没来由的有了这个想法。
可是,为什么他即便清楚,却并没有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