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一样。这哪是能一样的?”指甲顶在手心,冯妙瑜反驳道:“您帮我把这话带给父皇。”
刘公公面色更冷了。
“奴才一直都觉得公主是个聪明人,今个怎么您突然就拎不清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天上地下最大的就哪一位。旁的人,奴才说难听些,又算得了什么?公主您可不要忘了本。皇上眼下忙得焦头烂额的,正烦心着呢。这话,奴才可不敢带呐。”
“难道我连个朋友都不配有吗?”冯妙瑜笑着问。
“公主言重了,奴才可没这有这个意思。”刘公公重新笑起来,“只是奴才想,这人不能什么都有吧,总得缺个一样两样的。您已经拥有了常人一辈子不能及的富贵,再想要更多的,那就未免有些太贪心了不是?曲高和寡嘛。”
“这离腊月就七日了,奴才觉得,公主与其想这些事情,不如想想怎么从仁亲王妃嘴里问出来点东西,好向皇上有个交代。”
等榴红再进来添茶时,刘公公已经走了。地上一地碎雪,是那尊送子观音像,残破的脸依旧温柔的笑着。冯妙瑜只说是不小心失手打碎,困的很,抱着披袄睡下了。
一如既往。似乎没什么异常的地方。
傍晚时断断续续飘了雪。这是今年冬天的头一场雪,冯妙瑜吃了晚膳,又在窗边坐了好一会儿,突然说要上后花园里走一走。
榴红谨记谢随的吩咐,不敢让她一人出去,撑伞在半步后紧紧跟着。
初雪是细细的粉雪,落在人身上也软软的。走到半路,冯妙瑜突然说手冷,要榴红拿个手炉过来。榴红为难了。去拿手炉把冯妙瑜一个人扔在这不妥,冷着冯妙瑜,更不妥。
“怎么了?”冯妙瑜笑笑,心情很好的样子,“拿个手炉罢了,我就在那边的亭子里等你回来。”
见她心情不错,榴红想了想,反正这里离正房也不远,跑一个来回也就半炷香功夫,能出什么事?便把冯妙瑜送到亭子里坐下,自己跑去拿手炉了。
见榴红的身影消失在了雪中,冯妙瑜毫不犹豫拿起伞起身,漫无目的向另一边走去。她走过之处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雪势变大,很快盖住了她的脚印。
冯妙瑜也不知道自己想去哪里,只是想一个人走走。兜兜转转,走到了听荷轩外的长桥。
她随手扔了手里的红伞。
夏日里没有比这里更好的避暑地,长公主府冬日里也没有比这更冷的地方。长桥其实不是桥,是架在听荷轩外的湖面上回廊,笔直的,通向湖心。夏天站在长桥末端观景最好,藕花深处,风荷送香,这里夏天时有多美,冬天就有多萧条。
古铜色的残荷断枝竖立在黑色的水面上,乌压压的,雪无声落在水面上,连涟漪都没有泛起就化的干干净净,简直像荒野无名孤坟。无人在意,无人看见。人若是落在里面,会很冷很痛苦,还是会像雪一样悄无声息的化掉,就像从来没有来过?
冯妙瑜撑在栏杆边上,在黑色的湖面看到了晃荡着的自己。
她想了很久,怎么都想不出两全的法子了。她也有今日。父皇的命令,自己的心意,必须在二者中做出选择。可她不想选了。厌烦了。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她突然就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其实还有第三个选择。一个不必在二者间做出选择的选择。
没有她,一切就会好起来了吧。
也许还能见到妙瑶和小外甥,还有她那个未能出世的孩子。何尝不是一种团聚。
怕人失足摔下去,长桥边的栏杆足有半人高。
冯妙瑜松了披袄,脱了靴子,可冬天衣裳还是太厚重了,她没法一下子翻过去,只能先用脚踩着底下的雕花一点点往上爬。大概是没想过有人会故意踩在上面,整修时又赶时间,宫人们便没有换掉之前的栏杆,只刷了层新漆。吱吱呀呀,不堪重负的人踩着不堪重负的栏杆,老旧的栏杆痛苦的呻吟着。
谢随回府时,雪已经落了一层,府里上下乱成一锅粥。
榴红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她抓着谢随的袖子,“公主说要去后花园转转,后花园已经翻遍了,奴婢看公主今天心情挺好的,只是取个手炉而已,很快的,天气这么冷……奴婢想着不会有事的啊……”
“只找了后花园,那其他地方呢?”谢随立刻道。
“人手主要集中在后花园,”阿玉接道,“后花园太大了,今天天色又黑,实在分不出人手各处都找了。”
顾不得疲倦,谢随接过灯笼匆匆加入找冯妙瑜的行列。天色越来越暗,雪也越来越大了,这样的天气,她会去哪里?又能去哪里?
他一手拎着灯笼,一手挡着风雪,走的艰难。又一阵风夹杂着鹅毛大雪打在脸上,骨碌碌的,一柄红伞妩媚地滚到他脚边,停下了。
谢随抬起头,长桥周边光秃秃的,一片黑寂风雪间,暗红色的衣带格外亮眼。
他还来不及为找到冯妙瑜欣喜,就看见那截衣带的主人晃动了一下,扑通一声,似乎是决然地跃入湖中。
那一瞬,风雪骤停,肝胆俱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