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玉撑开伞,扶着冯妙瑜下了车。
这个时候大路上车马繁忙,车夫原本想着绕小道更快,就走了小道,没想到却弄巧成拙。此地虽然在盛京城内,偏僻冷清,一条长街上只有几家门面零星开着。
冯妙瑜正打算找附近的店家问问,看能否暂借一匹马时,身后骤然传来一道略有些耳熟的声音。
“公主?”
粗布白衣,淡黄旧伞,执伞的那只手虽有些苍白,却指节分明。那人的眉眼溶在一笼仲春的烟雨中,温润出尘,公子无双。
冯妙瑜很快想起,这是昨天在老书院紫藤回廊中遇到的那位年轻郎君。
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似乎是瞧出了冯妙瑜一行人的窘境,那位年轻郎君迟疑了一下,道:“殿下若是不嫌弃的话,在下倒有一匹可以拉车的骟马。不过这匹马眼下被茶馆的掌柜借走了,要过一会才能回来。您若是不着急的话,可在茶馆里稍候。”
雨势越来越大了。
冯妙瑜不动声色的环视了一周。
这样大的雨,这样一条冷僻的长街,恐怕很难再找到第二个愿意借马的人了。
她于是笑了笑,道:“那便多谢公子了。只是还未请教过公子姓名。”
雨雾朦胧了街影,为掩人耳目,冯妙瑜今日打扮的十分低调,淡淡月白窄袖衫子,天水碧的披帛一端塞入裙腰,另一端绕过肩头懒懒垂散,玉软花柔,娇而不媚,没由来地让人觉得惊艳。
“在下姓谢,单名一个随字。是户部侍中林大人门下的幕僚。”
谢随抬手执礼,标准的世家公子仪态,行云流水,极为赏心悦目。
“谢公子。”冯妙瑜道。
谢随……
只是这个名字,怎么听着有点耳熟呢?
谢随似乎是这间茶馆的常客,他轻车熟路的翻出茶盏,沏了杯茶递给面色略有些苍白的冯妙瑜。
梅子青的龙泉青瓷,薄绿的新茶浮在里面。
站在冯妙瑜身后的阿玉微微皱眉,暗中用眼神询问冯妙瑜,是否需要试毒。
冯妙瑜递给她一个无妨的眼神,淡笑着接过了茶盏。道了谢,却也不喝,只是将茶盏捧在手里。暖意顺着指尖游走,稍微驱散了雨雾带来的寒意。
“听谢公子说话,似乎是盛京本地生人,但又带点北地口音。”
“公主明察。在下确实是盛京生人,后来家中变故,在北地的远亲家生活了一段时间。”谢随微微颔首,嗓音清雅,听他说话简直是一种享受。
家中变故,无非是家道中落、长辈亡故这些。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这种事情一般是不愿再提起的。冯妙瑜没有揭人伤口的爱好,于是也不往下问,只道:“待回去后,本宫会命人尽快将你的马匹送回……”
她突然顿了一下,想起自己还未问过他住在哪里。
“送到这家茶馆即可,我就寄住在这里。”谢随似乎看出了她的迟疑,温和道。
冯妙瑜应了声好,她转了转手中的茶盏,又瞥了一眼对面的谢随。
他没什么反应,即使盛京臭名昭著的长公主冯妙瑜就坐在他对面,他却非常自在随意的煮着茶,雨滴淅淅沥沥落在窗檐边,纤长的睫毛半垂着,根根分明。
茶馆内一片沉默。
原来没话找话也是一门功夫,冯妙瑜心想。往日总习惯于对方找话题,违心的奉承也好,绞尽脑汁的试探也罢。眼下轮到她,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好在这令人尴尬的沉默并未持续太久。
听得茶馆外传来的马蹄声音,冯妙瑜总算松了口气。她又道了声谢,便带着阿玉和车夫匆匆离去了。
这间茶馆的掌柜老骆原是谢家家仆,从小看着谢随长大的,对谢随的性子再清楚不过。见谢随竟请一女子回来喝茶,还一反常态的好心借马给人家,登时瞪大了一双眼睛,视线来来回回在谢随身上扫了好几遍,好像他身上长了朵花儿似的。
银铃声渐渐远了,目送着那辆青盖小车消失在雨幕里,谢随回了身,老骆本以为能在那张面容上看到的怀春少年的留恋,忧郁,迷茫……统统没有。少年秀美的面容上面无表情,就像是落在松树梢头的冰雪。
他的目光落在那只梅子青的茶盏上。
茶凉了,人也走了,那人细白的手指摩挲过茶盏边缘的触感却固执的残留在空气里,带着雨水腥冷的暖香。
谢随移开了视线,淡淡道:“脏了。拿去扔了。”
老骆眨了眨眼睛,没搞懂自家少爷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带着点委屈的抱怨了句:“我的少爷,这套茶具不是才用了一次嘛,还挺贵的来着……”
法云寺在盛京城郊的云山上。冯妙瑜回到公主府后,翠珠还没有回来。
冯妙瑜才换了身衣裳,阿玉端着一碗热腾腾的姜枣汤进来了。
“按照您的吩咐,已安排了人去给谢公子还马,车夫眼下在准备拉伤马的板车,奴婢估摸还要一炷香左右才能出发。”
姜枣汤有些烫手,冯妙瑜先把小碗放在一旁的书桌上,目光无意扫过角落里一沓泛黄的书卷。
安之,谢安之。
她突然想起来那位谢公子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