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常青此刻冷静下来,多少觉得有些难堪,默默地扭开脸,小幅度地点了点头,疲惫到不愿与人交谈的模样。
李凭栏察觉她的情绪,屏退了殿内的所有人,跟着转身大步离开,给她留下独处的空间。
殿门彻底合上,祝常青脱力地走至榻边,和衣而卧,动作缓慢地将自己蜷成一团。
她努力把注意力放在绵延起伏的呼吸上,好不至于被那些可怖的画面再次占据大脑。
“这里是皇宫。”她对自己说,“我不会死。”
-
事及民生,万不敢耽搁。
翌日刚下朝,李凭栏就把杜宸安暂且革职查办的消息带了回来。
彼时祝常青刚喝完药,坐在窗边,百无聊赖地翻看一本道德经——是孙添舒派人给她送进宫来的。
她已换了座宫殿居住,比先前那地方亮堂不少,宫里的人对她有好奇,却不敢苛待,吃穿不愁。
李凭栏毫不见外地坐到桌对面,浑不吝地说着朝堂中事:“杜尚书他老人家下朝时脸快黑成碳了,眼刀险些没给我剜出血来。”
祝常青被逗乐一声,回他:“我替你挡的刀还少吗,合该叫你尝尝被人恨的滋味。”
他故意这么不着调地说话,她也就顺着聊,毕竟两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在这种天灾人祸的关头被查出贪污,杜府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加之杜宸安与祝常青交往甚密在民间也并非秘密,这一遭只怕是场大劫。
想到这儿,祝常青不由问:“我府上的人可都还好?”
“派去的人都守着,不会出事。”说着李凭栏又从怀里摸出一封信,递到她面前,“昨夜丹珠让人送来的。”
瞧见信封上吴双两个歪七扭八的大字,祝常青心头一颤,忙打开来。
她一面看,李凭栏一面在耳边道:“抗倭的捷报今早刚传出,他们应当早已回程了。邹将军在最后的清剿时不慎被倭寇暗算,落马而亡,如今只剩吴所镇抚率军凯旋。”
祝常青捏着单薄信纸的手止不住地发颤。
吴双识字很少,胸无点墨,却在信上用最简单的语句,事无巨细地与祝常青说着军中详情,其中多处笔迹不一,想来是实在不会写那些字,不得不请人代笔。
总共写了满满当当的三张信纸,祝常青却嫌看不够般,反复来回地翻阅。
“等吴双回京,杜宸安的事情了结,这次风波就算过去了。”李凭栏道,“我马上出宫,可有什么话要我代为传达?”
祝常青闻言将手头的信放下,用笔山轻轻压住,沉思片刻点头应答:“有。”
她抽出两张信纸,提笔飞速地写着什么,一气呵成后又各自封好,交到李凭栏手里:“再替我与杜宸安说一句,叫他不要留情,这次,一网打尽。”
李凭栏冲她晃了晃手里的两封信:“那这些呢,是给谁的?”
祝常青指着其中一封信上的圆圈记号,似在告诉他如何区分:“这封给孙四娘子,另一封放到离京城最近的驿站,等吴双领军路过再交给他。”
李凭栏:“写了什么,我能看吗?”
祝常青淡淡移开眼,重新翻起手边的道德经:“孙四娘子好心给我送来古籍,不知如何回礼,摘抄了一句送予她,书上说,道生一,一生二。”
李凭栏知道她在打哑谜,没有深究:“祝娘子好悟性。”
“随便看看罢了。”
“那给吴所镇抚的这封呢?”
祝常青的视线从他仿佛要拆信的动作上一扫而过,无动于衷道:“家书而已,只盼着等义兄到了那处驿站也能回信给我,好让我知道他不日就回。”
话里究竟真假几分难以辨别,但李凭栏最终还是没有把封好的信重新拆散。
叮嘱她几句在宫里行走的忌讳,便带着两封信先行离开了。
-
祝常青手上虽有李凭栏给的玉佩可充当通行证,但她没什么兴致逛皇宫。
整天窝在一隅偏殿,日子过得属实乏善可陈,每天的乐趣也只有等李凭栏下朝后同她讲讲朝堂上的事。
杜宸安所牵扯出的贪污案已经查了三日,期间不少官员大臣都遭了殃,迄今总计抄出白银十万余两。
这钱刚从官府转移至国库,还没来得及捂热,就又下放给嗷嗷待哺的巡抚们,叫他们带着各自买粮赈灾去了。
至于作为鱼饵的杜家,具体涉案金额迟迟没有公之于众,百姓们不免猜测:小杜大人一连拉出那么多垫背的,只怕自己贪了有黄金百万!
杜府多日大门紧闭,外头总有人聚众闹事,连李凭栏都有些看不下去地问过她,何时还杜宸安清白。
祝常青只沉声道,还需再等等。
“钦天监的监正今早被处死了,两个监副也各自受了罚。”李凭栏语气平平道。
祝常青的道德经只剩最后几章了,估摸着今日就能看完,随口问:“是冯党的人?”
李凭栏点头称是,又递出一封信:“驿站送回来的,你义兄的信。”
祝常青快速阅览文字的目光抖了一下,讷讷地转过头,从他手里接过信,压在书籍下头。
“不打开看看吗?”李凭栏问。
“应该是告诉我他何日进京的。”祝常青说着又翻过一页书,“马上就读完了,不想分心。”
李凭栏没说什么,静静地坐完两盏茶功夫,又马不停蹄地回刑部上值去了。
等整个大殿连他渐行渐远的脚步声都听不见时,祝常青动作略显急切地合上书,抽了好几下才堪堪拿出信,一打开——
果见上头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