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李凭栏那年十五,到了可以提前相看亲事的年纪,安亲王妃在某次赏花宴上透露此意,便彻底一发不可收拾。
每日下朝之后,都有一大帮同僚削尖了脑袋要把自己家的女儿介绍给他,据说还有直接塞八字的。
杜宸安跟李凭栏素来交情不错,当时把这事儿当笑话讲给了祝常青听,还嬉皮笑脸地问需不需要托自己的父亲把她的八字也塞去一份。
祝常青彼时只见过李凭栏两面,也当然晓得杜宸安是在打趣,白了他一眼,大言不惭:
“世子身份尊贵,人也傲得不行,谁嫁进去谁倒霉!”
“祝小娘子,小人还要去问吗?”士兵见她一直不发话,主动询问。
祝常青回过神,平静道:“去吧。”
然而几息后,士兵带回来的话让她硬生生呛了好大一口茶水。
“祝小娘子,世子让您去他马车。”
祝常青颇为难以置信地看向传话士兵,后者虽常在军中,显然也懂一些男女大防的道理,挠着头不敢和她对视。
世风日下。
祝常青暗自腹诽,这京城里的歪风邪气真是愈发猖狂,昨日夜闯马车,今日邀她同乘,眼里都还有没有王法。
当然,这些不过玩笑话。
祝常青一介罪臣之女,身家性命都还岌岌可危,清白名声早就抛诸脑后。
她一边叫人停车,一边在心里感叹:
安亲王府的清誉今日就叫她损一损罢。
这么想着,心里反倒生出点莫名的兴奋,纵身一跃跳下马车,险些摔了个脸着地。
提裙小跑至李凭栏的马车前就老实了许多,等人搬来脚蹬,稳稳上车。
她不敢贸然掀帘,在外头道了句:“世子金安。”
很快就听里头传出一声:“进来。”
祝常青如愿拨帘而入。
马车里的构造和她的相同,竟然并没有因为二人身份的天差地别而有任何区别对待。
李凭栏正坐在桌边看古籍,听见她进来却头也不抬。
祝常青只好走到他面前,又行一礼:“叨扰世子。”
他这才堪堪掀起眼皮正视她,慢悠悠将古籍合上,先一步发问:“吴双的事情你不知道?”
祝常青摇头。
心里犯嘀咕:我要是知道还麻烦你做甚。
“你不是他的义妹吗?”
李凭栏语气稀松平常,明明是句反问,被他念得像在陈述事实。
祝常青眉心一跳。
心道:吴双这缺心眼的,连这种事都大肆宣扬了?
但她面上不显,只想着怎么说才能让自己显得无辜些:
“不过是五年前路遇蜀平,意外相识后觉得投缘,草草结拜成异姓兄妹。这些年毫无交集,罪女真是什么也不知道。”
好一番情真意切,李凭栏认真打量着她的神情。
又想起昨日她跪在殿上,胆战心惊地感念陛下宽厚的那一顿言辞,倒是如出一辙的,巧言令色。
李凭栏冷冷嗤笑一声。
祝常青被盯得不自在,但也知道面前这人是何等的金贵,于是不敢表露半分不满,垂首静待发落。
自找苦吃。
祝常青在心里评价自己。
果然,有些第一眼就不对付的人还是一辈子都不要去打交道才好。
沉默半晌,她终于耐心告罄,刚想问李凭栏到底愿不愿意告诉自己关于起义军的消息,就听外头突然一阵刀剑出鞘的森森声。
“有刺客!”
士兵大喊。
马车紧急刹住,祝常青脚下不稳,直接被甩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打斗的喧闹声传入。
李凭栏反应极快地站起,眉头紧蹙:“你在里面别动。”
说完迅速出了马车。
什么情况?
变故来得太猝不及防,祝常青揉着被撞疼的手肘,一时想不明白。
他们奉陛下之命出任招安,谁人胆子大到敢派刺客阻拦圣上旨意。难不成是杜宸安和李凭栏的仇家找上门来了?
但很快祝常青就知道了。
哪里是什么刺客,分明就是山贼土匪!
一个面有疤痕的男人胡乱挥开了马车的帘子,衣着褴褛,提着刀往里张望。
他一眼就看到了缩在椅子上的祝常青,浑浊的双眼里顿时闪出饿狼般的绿光。
“这儿还有个小娘们藏着呢。”
他一边淫恶地笑着,一边走进车厢。
祝常青整个人由于高度的紧张不受控地颤抖起来,嗓子如同被一层干涩的薄膜封闭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她下意识握住手边的茶杯,攥在手心里越来越紧。
此刻,那恶徒在她眼里比万事万物都要清晰,却令她头晕目眩。
他在不断地靠近。
一步,两步,三步。
祝常青终于遏制住恐惧,拼死一搏,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茶杯狠狠扔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