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时,帐中还坐着冯平生与几位身着甲胄的大将军,几人见程行礼与郑岸进来后,朝郑岸微微点头,从始至终没给程行礼任何反应。
气氛瞬间有些诡异僵硬。
“程五坐吧。”郑厚礼放下刀笑着说指了下位列末尾,后朝郑岸说:“郑岸你也坐。”
程行礼在右侧尾列坐下,而郑岸自进帐后就跟换了人似的,收起浮躁,竟是沉稳不少,他颔首抱拳答了句是在末尾坐下,即程行礼前位。
程行礼飞速地将这帐中人观察一遍,他们肤色黑而亮,有甚者脸上带着与郑岸相同的刀疤,双眸黑亮且带着一股傲气,身上散着从战场爬出来的杀气。
“营州那边递来的消息,说是仆固雷预备着缩减军需。”郑厚礼看程行礼拿着永州账册,有所思地说,“你们怎么看?”
“朝廷又不是没给钱,他凭什么?”最先开口的是冯平生。
一眉骨有疤的将军狐疑道:“仆固雷莫不是想销兵?”
冯平生提醒道:“车遥辇,郡王面前说话要注意分寸。”
那名唤车遥辇的人,不以为意,笑道:“我怎么不注意分寸了?我看仆固雷就是想销兵夺权!郡王可是平卢节度副使,虽然我们不在一处过活,但他可早就看大哥不痛快了。”
一声大哥又是拉近了帐中几人的关系,一将军道:“难道这是皇帝的意思?容不下咱们,所以想销兵权了?”他又挑眉瞥了眼末尾的程行礼,说:“这不连汉人的官员都派来了。”
话音一落,帐中人皆看向程行礼,毕竟在将军座下论皇帝削兵权,怎么看都是一个敏感又紧张的话题。他们现在是一伙人,但从长安来的程行礼与他们不是一起的。
且一句汉人,又把程行礼与他们的亲疏推远了些。
郑厚礼察觉众人视线后,放下刀,平静道:“有什么就说什么,别乱瞧人。如今永州财政都在程五手里,有他在也好过让平生一人累着。你们以后想要钱,还得找他,别把关系闹僵了。”
几位将军扫了眼程行礼后移开视线,嗤笑表情没丝毫隐藏。
冯平生接话头,说:“我不累,本来这官我就没什么兴趣做。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当时可是被他郑厚礼强拉着来做这个什么长史的。”
听此帐中诸人哈哈大笑,气氛瞬间活跃。
对于冯平生的身份,程行礼听郑郁给他说过,祖上乃是牙郎与做马粮生意发家的商贾。少年机缘下认识还在鲜卑山下给回纥人养马的郑厚礼,两人一见如故后结为安答,早年郑厚礼从军与娶媳妇都是冯平生给的钱。
郑厚礼淡笑:“咱们到底也是吃着朝廷的粮,可别把那股子痞气带到朝廷去。”
郑厚礼眼神扫了眼末尾乖坐的郑岸,车遥辇察觉到郑厚礼的目光,支开话题,说:“皇帝提倡胡汉一家,我们也不会犯事。至于这仆固雷,不过是靠着皇帝妹夫的身份才捞了个节度使,还没少因为这个在营州作威作福。估计这次他是又想给哪个美娇娘修宅院楼阁,所以想销兵吞钱。他这样的人怎么能当节度使呢?不如杀了他算了,拥大哥坐。”
郑厚礼说:“我不是皇帝妹夫,也不想做节度使。”
销兵这等政策,一直存在。
兵部和户部会按照节度使年末报上去的人数与赋税,做一个完全统计,而后由户部拨给节度使下一年的军饷。
若节度使帐下有十五万大军,结合去岁战况与赋税,若是销兵,那就只给十三万人的军饷。剩下的两万人,便是要裁减的兵。
“朝廷没说销兵,他要是这样做。这多出来的钱,不就进了他的口袋吗?”一将军愤愤说道,“自临渝关到营州,外接呼伦贝尔草原,疆域纵横万里。这万里北原不到三十万兵,要是销兵风声一出,拿什么跟那群会乱起事的胡人斗?我猜他是想要钱,真是个大貔貅!”
这时郑岸想了想,说:“郡王不日就要启程去营州述季职,我猜他是提前把风声放出来,好让各个都督府都主动认下销兵这事。这样销兵的公文呈到长安,他和中书令在胡说八道一通,肯定能把皇帝蒙混过去,皇帝高兴说不定会认为他给朝廷省钱,治安有方所以才销兵。这样一来就颠倒黑白,钱也就在他手里了。”
“大郎没说错,要是咱们顺着他的话走,同意因为军需过大而销兵的话,那我们离散伙也就不远了。”车遥辇继续说,“而且我们的军饷也不是一味让朝廷给,州县交上来的赋税不也有支出吗?手底下的将士们总要养家吃饭啊,大哥!”
程行礼默默听着,心想郑厚礼让他坐在这里,怕不是让他跟这些人谈论销兵问题。难道会是因为前几日永州财政之事吗?
“每年州县交上的赋税除却军饷、畜牧及学堂、每年向上岁贡之外,就没几个钱。”冯平生无奈道,“而且永州是下州,比不得关内的那些富庶州,朝廷给的钱其实不多。”
于是乎帐中谈论的问题就变成仆固雷想要缩减军需这个事,程行礼这才得知仆固雷这一季只想给郑厚礼二十二万军饷,并想以后都这样。
要知道之前郑厚礼手下的军饷一季是二十五万,如此下去就算郑厚礼将全部身家赔进去也养不了这些军队一个月。
帐中越吵越凶,几位火气大的将军将仆固雷早年争功为名的那点子事全拿出来骂,更有甚的已想拔刀冲到营州去砍人,要不是郑岸一口一个好伯父,叔父的息怒劝着,人马早就冲出去了。
程行礼看这些人如此暴戾,才知郑岸那身脾气是怎么来的,相较之下,他居然是这群人里脾气还算稳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