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漾的客人。”
闻驯说。
“……”
时霓安静三秒,从沙发上爬了起来,认命地走上楼梯,说:“我真的要给她扣工资了,吃店里睡店里,还要我这个大美女的叫醒服务,她以为她是谁?皇帝吗?”
从下沉式客厅上来以后,时霓视线不经意落在一旁等候的客人身上,而后顿住了。
她目光自上而下地在许珩身上梭巡了一圈,然后转身拧开温漾的房门,从缝隙里钻进去,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隔着房门,一道隐约模糊的声音传出来。
“陛下,起了吗?有贵客呢,要不我背您去洗手间?”
十分钟后。
洗手间的水声停止,温漾穿着破T恤破短裤走了出来,谁也没看,径直到小冰箱前,从里面拿了盒牛奶,喝了一半,才回过身,目光落向不远处的客人身上。
时钟的指针似乎停止了。
斑驳的天光落在那人身上,金色的光辉映落在他的发尾、肩侧、手掌……像是一片片温柔的鎏金。
像是神明显灵的情景。
一如多年前定格在温漾脑海里的画面。
-
2号房。
温漾关上房门,隔绝了外面的视线。
小小的工作房内设备齐全,光线充足,隔音极好,听不见外面的半点声响,如同一个极佳的小世界。
她坐进软椅里,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将册子递给对方挑选。
沉默回荡在房间里。
对方的视线拥有重量,仿佛时隔多年的描摹,令人难以招架。
温漾偏过头,像是在回避这明显的注视,淡道:“别纹身。”
毫不在意老板千叮咛万嘱咐的“好好招待贵客”。
许珩敛了视线,目光落在四周她工作的地方,慢慢打量着,没有对她作为纹身师劝客人别纹身这件事作出评价,只是嗓音温和地问道:“为什么?”
“疼。”
温漾说。
“还有吗?”
许珩的目光又重新落在她的脸上。
她微微蹙着眉,似乎是在思考。
过了几秒。
“麻烦。”
她又说。
像是费劲心思才想出的答案。
“嗯。”
许珩应和着她,但又说:“好像也能接受。”
“……”
温漾露出了一个仿佛忍耐般的神情,眼睫垂落下来,好半天没有说话。
许珩说:“你们这里有纹身的图案相册吗?”
温漾听见了,但是没有动作。
“怎么了?”
许珩问,而后抬手去拿一旁很厚的册子,“是要我自己拿吗?”
手还没碰到。
温漾忽然用手掌按在了册子上,以一个很防备的姿势,声音很低地重复,“不要纹身。”
“为什么?”
许珩再一次问道,目光温和地注视着她的眼睛。
很久。
温漾慢慢松开了压在册子上的手,轻声说:“我不想你痛。”
有一会儿,许珩是没有任何回应的。
光落进他浅棕色的瞳孔里,轻微地收紧又扩大,折射出一个世界的缩影与变化。
“好,不纹。”
他说。
温漾垂眸,知道如果失去了这一目的,对方即将离开,于是站起了身,说出最后一句,“再见。”
“阿漾。”
许珩念出了八年前的称呼,自下而上地望着她,指节难以察觉地颤了下,语调温柔而平缓,“不认哥哥了吗?”
“……”
温漾站立的身躯明显僵硬了一瞬,垂在身旁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指尖陷入掌心,用力到泛白。
而后,手背上覆上来温暖的触感。
温漾手指抖了一下,本能地退缩,却被那股温热包裹着,仿佛经久行走在雪地里忽然进入了温暖的屋子里,丧失了离开的勇气。
许珩握着她的手,指节一点点穿过她的掌心,然后握紧。
也许谁也没意识到,那交握的两只手在颤抖。
他闭了一下眼,喉结微微滚动着。
八年。
不去想也不去回忆。
以至于他自己也忘记了。
当年开着车子离开那片小区时,父亲叮嘱的那句“别再联系”,那最后一个红绿灯里,他长久地注视着电子屏幕上的倒计时。
直到最后一秒。
他听见自己说“好”。
于是从那以后,两个人的人生彻底失去交集,成为了越走越远的两条线。
后来走的每一条路,每一个选择,都是他早已选好的。
一切都得偿所愿。
这光鲜亮丽的人生。
应该知足才对。
然而无数次的午夜梦回,望向窗外繁盛的夜景,看着如愿以偿的四周。
他才惊觉,从那个选择以后。
每一次的呼吸都牵扯着灵魂,让他感到一阵阵翻涌的窒痛。
连回想都变得无法承受。
绚烂灿然的躯壳之下,是从八年前就开始腐败的自己。
直到此刻。
他重新握住了那双手。
也握住了自己灵魂的唯一牵引线。
他哑着嗓音,说:“我很想你。”
温漾没有回应。
只有交握的那只手很轻地动了一下。
许珩慢慢低下头,靠在她的侧颈,闷声说:“跟哥哥回家吧。”
“只有你和我的家。”
“没有别人。”
“我们阿漾,去做自己想做的一切,好不好?”
温漾感觉到颈侧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落了下来。
她还感觉到哥哥握着自己的手一直在发抖。
很久。
她轻轻抬起眼,望见窗外有风吹过,掀起一片浩荡的树叶簌簌声。
“好。”
她听见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