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天蓝色的瞳孔在我面前逐渐失焦,那一刻,我第一次因为一个试验品而感到心悸。
以往在我面前失去意识的人,要么全然地恐惧,要么盲目地勇敢,但这一次——仅此一次,我感到了不同。
我送行的不是一个被献祭给概率的实验品,而是一个即使知道将遭剥皮之刑罚,亦主动踏入了试练的殉道者。
我意识到我的幸运,就好像此地真的有圣人庇佑——
我此生能接触到的最后一个试验品,就是最可能接近成功的那个。
但是卡佩至今仍未醒来。
一个星期前,实验有了不好的预兆。卡佩的共感力的确在增强,可是所有数据都指向了失控的方向。
我尝试抑制这种异变,但那就像用双手去阻止一场火山的爆发一样徒劳。这致命的力量差点害死负责维持卡佩生存的两个年轻人,我想尽办法才保住他们性命。
可同样的处理方式对卡佩根本不奏效,很快,共感力开始侵蚀卡佩自己。
它从卡佩的大脑溢出,蔓延到了卡佩的躯壳。我戴着防护设备,看见卡佩手臂的血管变得青紫,指尖的皮肤逐渐腐烂,而负面的指标狂欢似的疯涨,轻易突破了零界点,就像砸碎了一道玻璃的幕墙。
过去的几天里,我一直在隐瞒这些异状,但再怎么努力,我也不可能骗过一个哨兵家族。我知道这就是极限了,明天——或者也许就是今天,一切就瞒不住了。
所有的指标全都完蛋了,卡佩的心率和血氧都低得不可思议,体重下降得比尸体腐烂都快。
这具身体全靠仪器维生,共感力却还在外溢。
以往的试验品从没走到过这种地步。其实理论上讲,真到了这个地步的试验品,也早在一周之前就该死了。
我却知道,卡佩一定还能睁开眼睛。
只不过,即使成功活下来,卡佩因为实验而产生的异变也注定其不可能再离开庄园了。
我可以断言,卡佩余生都将像资料室中收藏的这尊可怖又可敬的雕像一样,被尘封在庄园深处,永劫不复。
那可怖的圣巴多罗买此时就在我身后注视着我,就像他现在正在你的身后注视着你。但事到如今,我却对那双枯骨中的眼睛产生了好奇——
卡佩此后将永远痛苦,就像这剥皮的圣人,被雕刻家永远定格在鲜血淋漓的瞬间。
等时间流逝后,卡佩的眼睛是否依然能像这样‘坚定’?
很遗憾,我不可能看到结局了。就像我之前告诉你的那样,卡佩家族将会‘清理’掉这场失败的实验,包括那些资料,自然也包括我。
但无所谓啦,我不后悔,也不怕死。
我只是想留下‘记录’。
这个实验违背了法律和人性,为世人所不齿。我的雇主不会记录它,塔只会想尽办法抹除它,而我,我将年过六十的人生中的五分之三,全都投入给了它!
这是我最引以为傲的事业,而无论生与死,卡佩都是我最棒最前沿的产物!
死亡于我而言无足轻重,我只害怕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知道我曾缔造过如此的怪物——自从我们过去的雇主放弃了这条道路,所有与我志同道合的研究者就都因被捕或暗杀而四散离去。
我们的理想因此停滞,只剩我一人手持最后一枚火种,继续着这隐秘的探索。
而现在我敢说,在‘人造黑暗哨兵’的路上,我绝对是整个世界上走得最远的那个研究者!
为我喝彩吧!如果正在阅读的‘你’真的存在,记住我的名字——我是凯恩.查明勒,自可耻的休伯特.沃里克杀死了这世纪自然降生在奥西恩王国的黑暗哨兵之后,正是我为被首席向导篡夺了‘领袖’之位的哨兵们,开辟了新的前路!
“……”
这些内容一共占用了四页纸,当莱蒂斯将最后一页翻过后,密室里又只剩下了飘渺的寂静。
紫光灯下,罗亚利悄悄抬眼,看见莱蒂斯小姐陷入沉思,而尼尔森.莱顿目光专注,金色的虹膜中映着那些文字。
“嗯……居然是遗言,难怪废话这么多。你怎么看,莱蒂斯?他说你叔杀了黑暗哨兵哦。”
“什么?‘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说,休伯特大叔不是那个很久没参与公众活动的将军,他是维克镇的农夫,不可能杀人的’?好吧,你这么认为啊,也对,我也觉得你叔确实没杀黑暗哨兵。”
面对这可怕的黑手党密辛,男人完全不紧不慢,反而顺势和小姑娘靠在一起讨论起来,像是家庭教师在教自己的学生解一道课后的难题。
罗亚利看见他的右手以一个思考的姿势抵在下巴,遮住了嘴角的弧度。
罗亚利知道,那其实是个笑。
男孩早就注意到了,他们越是往后阅读,尼尔森就越是‘兴奋’。他在赌场里放的那把火慢慢烧进了他的眼睛里,使得那对金瞳明暗不定地闪烁,色泽华丽又危险。
向导安静地咧开嘴角,罗亚利却似乎幻听到了他逼疯杀手时那愉快而餍足的放声大笑。
男孩下意识蹙眉。
他和尼尔森都是有秘密的人。通常情况下,他们不会外露这一部分感情。但这篇信息混杂的自白居然让尼尔森兴奋至此,实在是可疑——
背德的实验,卡佩的过去,将军的罪行和人造黑暗哨兵的尝试,究竟是哪个取悦了这重罪之人?
“啊……哈哈……”
然后,有两声低低的轻笑在男人的喉间滚动,他对上莱蒂斯看过来的视线,嗓音里还是忍不住带上了恶劣的笑意:“抱歉……这件事情真是出乎意料的有意思。没想到卡佩家居然还做过这些给老太婆添堵的事情,某种意义上,我算是遇上同类了。”
“我们意外捡到好东西了,莱蒂斯。不知道首席那老太婆要是看见这些的话,会是什么反应呢?”
戴罪的向导微笑起来,手指轻轻摩挲过这四页古老的马太福音,然后用力一扯,直接把它们从手抄本上撕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