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亚利终于找到了插话的机会。他听懂了二人的推论，因此更加觉得奇怪——他至今不敢直视那尊圣人的雕像，在莱蒂斯小姐和混账大叔面前丢脸让男孩甚至对卡佩家也勇敢地生出一些怨气来：

“反正这里都没用了，为什么还要专门买书来填空，还在密室里留着这么个吓人的雕像？说到底，他们为什么要把密室布置成一座‘小教堂’的样子，总不能是因为兴趣吧……难道卡佩家的人不仅很有钱，还很有病吗？”

“有病是肯定有的，萨塔斯.卡佩这人看着就挺癫。不过宗/教藏品一直都是有钱人们的时尚单品，谁家里都多少沾点，只不过卡佩家这个比较冷门而已。”

尼尔森耸耸肩。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他都不断在和黑白两道的富人打交道，因此见惯了他们收集类似的东西用以标榜信仰，炫耀财富或者装神弄鬼，更别说他还知道有人真的会乐意去收藏真正被剥下的人皮。

和那帮人比起来，卡佩家想保留密室的‘小教堂’风味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说不定只是为了让萨塔斯.卡佩从这儿路过的时候有个好心情呢？

然而那孑然独立的巴多罗买始终带着殉道的坚定，严厉地注视着密室里的一切。他身披漫长时间的洗礼，用那向国王，向强权，乃至向死亡发起挑战的目光审视着莱蒂斯等人，就像他曾经审视着庄园里的人们和庄园里的秘密。

卡佩家到底为什么要留下他和那些书籍？

撒旦亦有崇拜者，以卡佩的行事风格，那才是他们应有的信仰。可在庄园密室里驻守的，却为何是一位殉道的圣人？

莱蒂斯思考着罗亚利的话，仰起头去与那枯骨中嵌着的双眼对视。她并不只把‘巴多罗买’视为一尊收藏用的雕像，她知道其名能从千年之前流传至今，是因为其无上的牺牲。

因此在这残忍的神圣中，她忽然产生了一个古怪的猜想：

“尼尔森，罗亚利……有没有可能，卡佩家做这一切，是出于’敬意‘？”

“黑手党没有信仰，但会有’信念’。他们将密室修建成’小教堂‘的样子，他们让殉道的圣人在此守护，在废弃后还保留着这一切……会不会都是因为，他们认为这个地方有着和殉道者相符的‘神圣’，所以在以此祭奠？”

少女皱着眉，向前一步靠近巴多罗买，似乎是在期盼圣人能向她吐露卡佩家的秘密。但那雕像终归只是一具雕像，他们检查过，没有机关，没有暗格，没有更多的情报。

“’信念‘啊……虽然我这种人可能没资格这么说，但一个经营’向导之旅‘俱乐部，疑似进行人体实验，还□□童妓的家族，大概率是不会有什么好‘信念’的。”

尼尔森推了下金丝眼镜。他对黑手党太熟悉了，因此也对他们的‘信念’满不在乎，那更多时候只是下位者的自我洗脑和上位者的冠冕堂皇而已：“看来是时候去塔楼上看看了……罗亚利，你书看完了吗？”

“快看完了！”男孩听起来已经忍很久了，漂亮的眼睛里似乎都出现了一圈圈螺旋纹路，看起来非常可怜，“这里面一句我能看懂的人话都没有，也没有夹藏任何东西……我们去塔楼吧。”

“没关系，我们等你看完。”

尼尔森看他这样子，眼里立刻浮现出恶劣的笑意。罗亚利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立马用求助的眼神看向莱蒂斯小姐，但这混蛋大叔先一步开了口：

“调查是个非常严谨的任务，要有始有终才行。何况你都已经看这么久了，总不能因为我们就前功尽弃吧……莱蒂斯，我们就再多给罗亚利一点时间吧？”

别被他假装关心的语气给骗了啊莱蒂斯小姐！罗亚利眼看莱蒂斯露出“确实不可以让罗亚利的努力白费”的认真，感觉那本冰冷而柔软的手抄本都快和自己的手融为一体了——

“真的不用了，莱蒂斯小姐！”

男孩半是为莱蒂斯着急，半是跟尼尔森赌气，直接把书一合，用手指按住书芯，像码过一副扑克牌一样快速翻动整本手抄本：“真的没什么好检查的，我保证它没问题，它就是一本旧书——”

“罗亚利。”

然后，在尚且轻松的气氛里，莱蒂斯突然抬眼，用一种严肃的语气喊住他。尼尔森一愣，看见两只灰狼也直起身体，向男孩投去目光。

“哎……？”

房间忽然陷入完全的寂静，罗亚利有点被吓到：“莱蒂斯小姐……？怎，怎么了吗？”

难道是因为自己对待文物太粗暴，让莱蒂斯小姐不高兴了吗……？罗亚利紧张地看着少女墨绿的眼睛，但莱蒂斯小姐看起来并不生气。

她的眼里只有掠食者找到猎物的专注。

她说：“罗亚利，可以再像刚才那样翻一遍吗？”

“刷——”

罗亚利立刻照做。

纸张翻动的声音填满了密室，尼尔森也不再插科打诨。莱蒂斯身上正浮动着锐利的情绪，如同水晶折射着满月的光辉，作为她的向导，他太过熟悉这样的波动——

黑暗哨兵已经发现什么了。

“停。”

当某一页纸从罗亚利指尖略过时，莱蒂斯起身接过了手抄本，身上野兽般的压迫感也一下子收了回去。

“就是这个。”小姑娘没什么表情，但眼睛亮亮的。她将那页内容展示给二人，说出了她的答案：“这页纸的声音不一样。”

她没意识到自己的听力已经达到一种恐怖的精度，在不到三秒内的翻书过程中，竟轻易识别出了那比蜉蝣振翅还微弱的差别：“这页纸听起来要更脆弱，也更僵硬一些……我和狼都听见了，它和其它书页是有差异的！”

可……这上面就是正常的马太福音片段啊……

罗亚利不知所措地看着上面的古英文，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振奋起来的莱蒂斯小姐。

而尼尔森压根不会质疑莱蒂斯的判断，他凑近看了几眼，脑子里闪过几个常见的可能性，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了个紫光灯小手电，直直照了上去。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人再想吐槽他为什么会随身携带这玩意了。在紫光灯的照耀下，有一大段内容从古老的手抄本上浮现而出。它散发着隐形墨水的幽光，开头第一句甚至很是欢呼雀跃：

“哇哦，居然被发现了！嗨，无论你是谁，恭喜你找到了我！”

……

罗亚利目瞪口呆，莱蒂斯紧蹙双眉，而即使是身负重罪的尼尔森，也难得面露震惊：

这哪个大逆不道的家伙在黑手党收藏的文物级别的《马太福音》手抄本上，用隐形墨水乱涂乱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