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嚣张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小巷空荡荡,回音空灵,乌鸦一般旋于头顶。江望川扭过身去,对上一双浮肿又张狂的黄豆眼。
“就是你,穿校服的那小子,过来过来!”
傍晚,长而寂寥的小巷里除了他们,再无他人。
今日他出校门晚了些,大多数学生都走得差不多了。
只有丁点儿暮色在天边悬着,浓厚的蟹青的云涌入。奇妙的撞色,像死亡做着渗透运动。
江望川站在原地没动,变声期刚过的嗓音带着一丝青涩,听起来温温的,“找我有事吗?”
“叫你他妈的过来,你聋了?”
“没聋。”
“那你还不动,是瘸了?”
这回江望川没再说话,转身迈着长腿走了。
身后的胖子气得一愣一愣的。
他还从没被人这般挑衅过权威,仗着自己身宽体胖,肚皮一抬,三步并两步走,跑上去欲拽住江望川的书包。
“你他妈的臭小——”
子字还未出口,江望川却像后背长了眼睛一样,往边上一个闪身,他便扑了个空。
脚还往前趔趄两步,恰好踩到湿滑的青苔,直直“砰”的一声,摔了个狗吃屎。
“啊——”
惨叫声十分嘹亮,江望川走过去,居高临下,清隽秀气的脸上满是不耐烦。
“真吵。”
第二天上学的时候,天上下起了雨,他还是走那条小巷来学校。黄豆眼胖子带着一群五颜六色头发的男人,抡着钢管把他堵住。
江望川转身打算往回走,路口又闪出来几个黄毛。臂膀结识,胸肌发达,路被堵得密不透风。
黄豆眼嚣张一笑,“臭小子,还想跑?”
江望川冷冷问:“你们要干什么?”
黄豆眼跟身边的红毛对视一眼,将钢管往背上一带,“最近哥几个没钱花了,给点。”
“凭什么?”
“凭老子棍棒底下出孝子。”
江望川扯了扯嘴角,“这是学校。”
“瞎子,没看到他们都没穿校服么?”黄豆眼指了指前面几个男人,“校外的,谁管得着?”
什么人都敢跑出来欺负人,江望川没动,手还是揣在兜里,“不想给你。”
“那你是想挨打咯?”
江望川压根不回他话。
这目中无人的样子直接激怒了黄豆眼,手往上一抬,大喊道:“兄弟们,给老子抄家伙,打断这个小崽子的腿!”
看着是个脆皮鸭,但实际打起来还是挺抗揍的,往他身上踹,愣是一声不吭。
黄豆眼挥了挥手,让小弟们停下。摸着下巴慢悠悠荡到地上苟延残喘的清瘦少年面前,用钢管戳戳他的脊背。
“他妈瘦得跟个排骨似的,也好意思跟我们打,信不信我把你打废!”
一阵绵延不绝的哄笑漾开。郁深刚好路过,看清地上躺着的人,眸子一深,连忙跳下自行车。
“小马哥?小马哥,你们这是干什么!这我兄弟!”
黄豆眼眉头皱了皱,“你兄弟?”
郁深忙从兜里顺了一包烟出来,递到他面前,“别冲动,肯定有误会。”
“得罪了我,还能有什么误会。”
见这招不好使,郁深忙压低了声音,“别惹他,说真的,这小子身份很特殊。”
“怎么?”
“他家里是京津有头有脸的江家,有钱有势。我前段时间刚好看到他从那兰博基尼上边下来。”
黄豆眼将信将疑,“他妈江家人会来这上学?不早去那什么莎普爱思贵族学校读了!”
旁边的红毛迟疑了一下,小声提醒道,“哥,是伊洛斯贵族学校。”
“……”
空气安静几许,郁深看了地上的江望川一眼,把小马哥拉边上去,“哥,消消气,得罪了江家肯定不好受的。你这回放过他,改天我给你介绍几个漂亮姐姐认识,成不成?”
知道他模样长得不差,女人缘好得不行。小马哥搓了搓手,半推半就地点点头,“你的面子我还是给的,下次叫你这哥们别那么轴,出来混的,圆滑点好。”
“是是是,您说得对。”
送走那群难缠的人,郁深走向江望川,向他递了只手。少年抬起头,灰头土脸,白皙的肌肤上深深浅浅,满是青紫。
手掌交握,他从地上起身。
略微沙哑的声音,开口第一句话并非道谢,“我不是你兄弟。”
郁深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说不定以后会是。”
01
从托养院出来的时候,天色暗了下来。云层烧起一丝淡红,边缘浸着黄渍,像撕开的一瓣橘子皮。
渐渐入夏,相比三四月,空气中少了几分沉酣。
叶姝翻开手机,准备给江望川打电话,一抬眼便见他倚在迈巴赫车门边上,向她招手。
暮光半明半暗,夹着晚风,煽动他深灰的衬衫。偶尔冒出的一丁点落寞,火星子般闪烁。
说来他浑身没什么缺点,尤其在赴约这件事上,只有提前,不曾延后。
近乎完美的人,总让人有种梦感。
叶姝一路小跑过去,碎发从鬓边抖落几绺,“怎么还来接我了,路这么远。”
“叶小姐懂得心疼我,也算没白费。”边说边替她打开车门。
叶姝忍不住笑了,弯身钻进车里。
在一起前,他倒没这么油嘴滑舌。说得最动人的话也只是,“我不介意你那些过去。”
乍看他是滩浅水,往里探上一点,便深不可测。有时叶姝觉得他是危险的,但他的确没做过任何危险事。
有钱人一般没这么有耐心,在一起的头一天便下榻酒店,势必把床单滚得稀烂。
或许江望川是真爱她。
但叶姝常想,男人的爱太易贬值,最不值钱。
安静的时候她爱抛出一点家常话,就像土豆炖鸡那样质朴,“最近公司不忙?”
“忙,但接女朋友比较重要。”
说话的时候时候他瞥了车前一眼,风挡玻璃外闪过道黑影子。天太昏,虽看不清楚,但有些眼熟。
系安全带的手忽然顿住,“那是郁深?”
叶姝僵了一僵,眼皮蓦地突突直跳,缓慢地抬起头来。
明珠托养院几个大字分外惹眼,大门后只有一些换班的医护人员穿梭。除此之外,再无别人。
呼吸往下沉着,她看向他,风轻云淡的脸上有丝小小的错愕。
“是吗?他怎么会来这?”
“也许是我看错了。”
引擎发动。他的脸埋在暗处,看不真切,嗓音也在轰鸣震动中化成雾,变淡变轻。
叶姝偏过头看车窗外,天光彻底暗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