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时夜的声音冷静且平稳,话语不容旁人置喙,可传入你的耳中却换了一番意味,毫无防备地被他拉走,与其这样说倒不如是你愿意主动跟着他走。你也不知为何,对于只见过一面的人,心里并未生出什么疑虑来,自愿地跟着他,身体愿意,心也愿意。
随他走的路上,你发觉顾时夜似乎比你还要熟悉宫中的地形,你回身看去隐匿在夜色中的斑驳文字,方才与顾时夜一起走出来的地方是冷宫。
先帝在时,在此地曾有一个妃子被打入冷宫,那时尚有人看守,却常常传出侍卫被咬伤的流言,一经调查才发现这位妃子已经疯了,于是除了日常餐食这道宫门是紧紧闭着的。本来疯妃是可以在此安度一生的,一段时日国内灾患四起,太卜司的人测算天运,发现祸起源头就在冷宫,一夜离奇大火将整座宫殿吞噬,一切都消失于此。因它是天定的不祥之地,先帝也下令将此地永久封禁,渐趋残败。久无人迹,连先帝也忘记了这里对存在,也怪不得宫人敢在此地偷挖密道。
顾时夜带你顺利地回到慈宁宫,支起窗户将你送回寝宫,并无其他言语,人影便从窗户上闪离。回过神来,你欲要将身上的衣物换去,便听门外传来了秀萍的声音。
“陛下,太后娘娘已经歇下了。”秀萍恭敬地朝一身明黄华锦之人回话,眼神只触及那人鞋头一点,可言语与身形不见半分妥协。
徐瑾玄目光越过她身后的门上,寝宫中确无烛光,“朕听闻,宫里有人养的一只白猫不慎走失,这只白猫性情颇为不羁,若是遇人或会有主动攻击之举,朕恐其惊扰太后,这才匆匆赶来探望。”
“回陛下,奴婢今夜当值一直守在太后娘娘寝宫外,不曾见着什么白猫。请陛下放心,奴婢定当竭尽全力,守护太后娘娘的安全,若真见着那伤人的白猫,奴婢定会立马向陛下禀报,绝不敢有丝毫隐瞒。”
徐瑾玄眸色微沉,将视线收回落在秀萍身上,“此白猫不过是畜类,于地面奔跑尚不足虑,但它却擅长攀爬树木,甚至能灵巧翻窗。你一味阻拦朕进入,莫非那白猫已潜入其中伤了太后?你这婢子胆子倒是不小!来人,把她给朕拖下去!”
秀萍身后的寝殿倏地亮起烛火,秀萍见状,忙起身朝向里跪下:“奴婢该死,不小心吵醒了娘娘,请娘娘恕罪。”
门上投射出一道身影,徐瑾玄微微眯起双眸,凝视了半刻后,轻声说道:“母后,儿臣深夜前来,实是因心中挂念母后的安危,并非有意惊扰母后的清梦。只是,若不能亲眼见到母后一切安好,儿臣恐怕今夜将难以入眠,满心皆是挂念与忧虑。”
许久,门后才传出来你略显慵懒又不失威严的声音:“秀萍,进来为哀家更衣。”
秀萍应声,小心翼翼地打开门进去,门上的人影消失又重新显现,再次推开门,露出你稍显困乏的神色,看见徐瑾玄与他身后站立的十几个玄虎卫时,眉头不禁微微皱起,眼神中也露出一丝不悦。
“皇帝这是什么意思?”你睥睨下方那些玄虎卫,他们将随身兵刃掩于身后,最后将视线定位在徐瑾玄的身上。对这位陛下,你其实并不熟悉,两人保持着生分的母子关系,“知道的是要捉猫,不知道的还以为皇帝要捉拿哀家呢。”
“儿臣心系母后安危,行事冒进了一些,现见母后平安便安心了,儿臣不扰母后安歇,儿臣告退。”徐瑾玄恭敬行了一礼,玄虎卫随他一同撤出慈宁宫中。
秀萍刚刚缓过神来,立刻忙前忙后地查看你的情况,一脸焦急地说:“娘娘,你可真是吓死奴婢了,有没有哪里受伤啊……”她翻过你的双手,突然低呼一声,“娘娘,你的手怎么擦伤了?幸好宫里还剩下些玉脂膏,娘娘,奴婢这就帮你处理伤口。”
秀萍提起你才发现手上有一些细小的血道,这应是攀爬绳索留下的伤痕,看她紧张的模样,倒真生出了疼的感觉。
你说着没事,秀萍细心为你伤口清洗,又取来玉脂膏为你一点一点擦拭,她低着头,你刚好瞧见她染红的眼尾。
“娘娘这双手哪里遭过这样的苦,往后娘娘若还想出宫,奴婢可不敢了。”说着,手上涂玉脂膏的动作也没停下。
“哪有这么严重?你也说了这玉脂膏的效用,不过是擦破点皮罢了。”
“奴婢是心疼娘娘。”秀萍给你上完药,又拿来小扇轻轻扇着,“娘娘别动,得等它融进去了才恢复得好。对了娘娘,小满没与娘娘回来吗?”
倒是险些忘了这事,“明日,拿着手牌去宫外接小满回来。”
秀萍虽不解,却也先应下了:“是。”
一盏清茶斟满,茶香迸溢,与萦绕盘旋的龙涎香交织缠绵,大太监陈才缓缓退出御书房,细心的合起门来,里面只留下两个人。
坐于上位的徐瑾玄面前展开一份奏折,悬于指间的朱笔在纸上落下的痕迹已经干涩,顾时夜坐于下位间,平静地撇去杯中浮起的茶叶,听着上面传来置笔的声音才微微抬起头来,视线却并不落在徐瑾玄的身上。
“那只白猫不太安分了,不能乖乖地待在朕的笼子里,今日险些将射出的利箭变成刺入朕心肺的刀子。”
“小猫而已。”顾时夜似是不经意地说道,“肃王循迹寒川,寒川险恶,玄虎卫无法踏足,只能在外围严阵以待,待肃王出现即刻捉拿。”
“他的腿可跑地快,瘸了还不让朕省心。”徐瑾玄略显烦躁地将奏折推去一旁,又微微勾起一笑,“寒川那种地方连牲禽都无法活下去,他一个窝囊废,能活多久?”
顾时夜并未接话,垂眸看着茶面几许浮叶。
“这段时日你就留在宫中,正好帮朕好好看住那只白猫。”
“陛下,以外臣的身份,怕是不好随意出入后宫。”
“有什么不方便的?”徐瑾玄心情似乎有所缓和,“你同陈才是一样的人,又是朕的亲信,此事交给你朕才放心。”
顾时夜紧抿着唇,墨色的眼眸映衬夜空显得更是深沉。
“公子!”白柳在金龙殿外等候,见顾时夜出来才迎了上去。
“公子似乎……心情很好?”白柳跟在他身后,见他走的是与宫门相反的方向,“陛下又留公子在宫里了,还是去煦熙殿吗?”
夜色如墨,顾时夜看向宫墙远处的殿宇,声音里带了一些悦色,“不,去镜花台。”
白柳揉了揉眼睛,在愣神之际顾时夜已经走在前面了,他紧忙追上去,“公子,等等我!咦,公子,你刚才是不是笑了?”
镜花台此前是先帝专为一宠妃所建,比其他宫殿都要高上一层,是为让宠妃更好地观尽宫中的花开花落,到如今已经空置许久。顾时夜登上镜花台,站定在雕栏前,最先揽入眼中的是与之相隔不远的慈宁宫。
拂月夜风吹动他的衣袂,揉碎了他冷峻神色,目光所及之处有一瞬的柔情,身后几声碎步靠近,片刻柔情都散入风中。
“公子,这里有宫人打扫收拾一下便可以入住了,已经点好了公子喜欢的熏香,今晚公子定能睡个好觉。”白柳上前回禀,看到顾时夜的眼神打投之处,“公子一开始就知道那是太后娘娘?那公子为何不与陛下说这位太后娘娘的确是溜出宫外去了,咱们手中不是还有那个婢女,她的身份可不简单,平时我只需一个手刀便能打晕,今日可足足打了三下……”
顾时夜回过眼神,白柳刚好与之碰撞,微微打了个颤,一边笑着一边往外撤步,“哎呀公子,好困啊,公子你也早点休息,哎呀真的好困啊……”
顾时夜从怀中摸出一锭金子,拇指在上面轻轻摩挲,白柳从一旁的梯道探出一双眼睛,盯着看了一会儿,神色由好奇慢慢转化成不解:坏了,他家公子怎么看一锭金子的眼神比看他还要温柔!一定是病了,开始物人不分了,不行,明日一定要去找大夫,不,找御医来给公子瞧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