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泠音一路纵马,走得飞快,甚至没顾得上等白詹两人。雨下大了,砸在面上、刺进肌肤,比刀子还冷,她却似无所觉。不知是不是因她身上太凉,怀中的玉佩贴着胸口,变得越来越烫,她愈是想不去在意,就愈是难以忽视。
她随身携带了多年、奉为珍宝之物,竟然早就中了咒诅。她很难不怀疑,身边是否还埋藏着其他毒物,在她毫无所觉时已经紧紧缠上了她?
詹士伦声称寒流是解咒的关键,他的话有几分可信?即便他猜对了,事情也不可能这样简单,她在宛京、在白水河、在受生谷,皆曾携玉佩入水,照詹士伦所说,术法分明早该失效了。
晏泠音竭力让自己镇定。她深知自己学到的巫术不过九牛一毛,如果妄动玉佩,只怕非但解不开术法,反而会打草惊蛇,伤到己身。
况且往好处想,带着这块玉于她并非全无益处,就像在蔚州的那一夜,她临危将死之时,还能借此留下一条命。但夫人的意图究竟是什么?仅仅是让她和苏觅互相“牵制”这么简单吗?
苏觅,又在这场局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他是否早就知道此事,甚至就是因此才开始接近她?
晏泠音在府门前跃身下马。斗笠不知何时跑丢了,她被淋得狠,满头是水,把立在门边张望的阿承惊了一跳。他“殿下”二字还没出口,晏泠音已绕过他,大步跨进了门。
阿承如梦初醒,转身跟上去道:“刚给公子煮了姜汤,殿下也喝一碗罢,暖暖身子。”
晏泠音看他一眼。不知为何,阿承总觉得那眼神有点凉,也有点陌生,好像同他隔着一层。
好在晏泠音开口时,话音和语气都还如常:“你家公子呢?”
“就歇在拨给他的那间屋内……殿下!”阿承见她口中关怀,脚下却并不停留,似是要直接回房,赶忙道,“公子不叫旁人近身,但他自昨夜便没用过饭,只是一味地睡,脸色也差得很,我实在担心。”
“去请崔姑娘罢,”晏泠音淡淡道,“别耽误了病情。”
阿承被噎住了。他虽然有点楞,但到底不傻,听出了晏泠音和苏觅之间怕是有什么不对。他家公子撂下那没头没尾的命令就闭眼不管了,但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要阿承替他来晏泠音面前卖乖,更直白地说,卖惨。
如果没卖到位,他入蜀的那一趟差事恐怕也不必跑了。
阿承硬着头皮继续道:“原不该拿这事来烦殿下,但公子的脾气,殿下也是知道的,他吩咐了不让叫大夫,我们做侍卫的就是再忧心,也不敢擅作主张。公子一向都肯听殿下的话,如果殿下能移步去看他一眼,劝他两句,或许他就想通了。”
他说得牙酸,自己都有点脸红,一抬头对上晏泠音毫无波澜的目光,不觉心里忐忑起来:“我关心则乱,胡言乱语扰到殿下……殿下就当我没说过……”
“行了。”晏泠音揉了下额角,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你领我过去罢。”
苏觅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虽然不知,却也能猜个大概。那人定然已经听说了她带詹士伦出城之事,这么急着找她,是要帮她想清楚,还是怕她想清楚?
见一面也好,眼下线索纷乱,不如听听他能怎么编。
临进门前,晏泠音拍了拍阿承的肩膀:“逐风阁在前此一战中有功,将军破例准许你们留在城内,但身在泾州,行事还是得低调些,不要总是飞檐走壁地到处跑,更不要动我的人。”
她把最后三个字念得相当清晰,没等阿承反应过来,已经一步跨入屋内,反手掩了门。
烛光微弱,一室药气未散。苏觅暂住的这间屋子坐南朝北,终日难见阳光,阴风倒是争先恐后地往里灌,站在屋里,竟觉比屋外还冷。晏泠音扫了眼早已熄掉的炭盆,目光又落到床边的两块绢帕上。帕子素白,斑驳地沾着刚被咳出来、还未暗沉的血。榻上的人一手搭在眼上,一手垂在榻边,像是真的陷在沉睡中,毫无所觉。
“公子若执意不醒,”晏泠音客客气气地换回了“公子”的称呼,“我便走了。”
苏觅垂落的手蜷了一下,没说话,偏头咳了起来。
不得不说,那人用苦肉计是真有一套,晏泠音冷眼看着,见他咳得几乎要背过气去,倒不似作假。
“没炭了,就让阿承去买,”晏泠音轻踢了下脚边的炭盆,“你有银子养活偌大一个逐风阁,却没银子给自己生火?”
“何必费这个钱,”苏觅气若游丝道,“将死之人,还是消停些好。”
他说得凄凉,几乎把晏泠音听笑:“公子思虑得如此周全,想来连身后事都替自己安排好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