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才是归云步的主人。
一旋、两旋、三旋……归云步至多能在空中完成七道旋身,如今逐风阁中唯有阿承能做到四次。白行也一侧的手臂被他压着,身形难稳,在转完第六圈时便开始控制不住地下坠,可她没有松手。
阿承忽然扑上她的肩,闷哼了一声,与此同时,白行也倏地抬手,掐住了一根细如毫发的银针。
另一根已扎在阿承背上。
“喂!”白行也双脚刚着地便扳过了阿承的脸,恼道,“你做什么好人?”
阿承的唇色开始发紫,他只是咳,说不出话。白行也松了手,将银针刺进地上那人的脖颈,却发觉他已没了呼吸。
“解药呢,”白行也撕开那人的衣襟,被热浪蒸出了汗,“针上有毒。”
“走……”阿承勉强呛出一句,捂着唇跪倒在她身侧,“快走……”
她找不到解药,巷道旁的屋宇却已烧塌了大半,再耽搁下去,他们两个都会葬身火海。白行也背起阿承,三两步跃上了石墙,指间还夹着银针。
“你振作点,”她对背后的少年说,“要是死在这里,连埋骨的地方都没有。”
*
崔婉在屋里熬药。甘死和如饴都是难缠的剧毒,解毒的药材难寻,熬制的时辰也有讲究,凡有一个步骤出了差错,就得全盘重来。此事非小,她或许等得起,谢朗和谢初原却未必。
这些日子,她从不让旁人踏进她的药房。
背后的门吱呀作响,那不是风。崔婉合上膝头的医书,从药炉边站了起来。回身时,她看见了形容憔悴的罗从舟。
“罗统领,”崔婉顿了顿,目光下滑,“你受了伤。”
火光在窗外忽地拔地而起,她心中一惊,想要出门查看,但被罗从舟挡住了。他用左手捂着胸口,血正源源不断地从指缝里流出来,染红了半个身子。
“崔姑娘,”罗从舟的气息是颤的,语气却相当平静,“不,我不是来治伤的……我有话要告诉你。”
他站立不住,靠着门框滑坐在地,每喘息一次,便有几滴血啪嗒砸落地面。崔婉回身取来了金疮药,但他的伤口深,血流得也急,药膏刚抹上去便被冲散了。
“谁伤的你?”崔婉收了药瓶,又去拿止血的绷带。她心中隐有猜测,泾州城里,武艺比罗从舟高的本就寥寥无几,还要将他重伤成这种样子,左不过是那两个人之一。
“你有善心,”罗从舟半倚在门上看她,气若游丝,“不愧是他的女儿。”
崔婉的动作不停,神色却变了。她在包扎的间隙里看了眼罗从舟,发现他也在端详她。
“没用的……谢馥川下手狠,没给我留活路,要不是城门遇袭,他也不会放我跑开……”罗从舟咳了起来。这里是泾州的中心,听不见城门处的厮杀声,崔婉觉得焦躁。她紧盯着罗从舟:“你要说什么?”
罗从舟却问她:“有酒吗?”
崔婉不再理他,起身开始收拾药包。既已开战,她要快些赶去交战处,照顾受伤的兵士。罗从舟看她举止利落无情,轻声笑了起来:“没酒也无妨……当年你爹用一坛酒买了我,那是我欠他的债,是时候还了。”
崔婉眸光清亮。罗从舟在她的注视下又咳又喘,笑意渐深:“区区一坛酸酒,骗得我同他拜了把子,又为他愧疚了一辈子……好算计啊。”
门外火光愈盛,刺啦的灼烧声也更响亮了。罗从舟往外看了一眼,惋惜地摇了摇头。
“你娘是女中豪杰,”他喃喃道,“只要拿上长枪,连你爹也比不过她。她本来不必死的,崔少丹劝她逃走,可她还是留下了,我把他们葬在一起……你去拜过他们的墓吗?”
崔婉手中的药包滚落在地,她却似无所觉,只看着罗从舟:“他们双双战死,尸骨无存。”
“哈……”罗从舟只笑了一声,就不得不停下来咳嗽,可他还是在笑,呛出了泪花,“你这样聪明,我不信你没有怀疑过……崔少丹……战死?哈哈……”
他忽然仰首,对着被映成血红的苍穹嘶声喊道:“上天不仁!错判忠奸!梁帝……你万死难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