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近处,晏泠音看清了那团东西,是个一袭玄衣的中年男子。他蜷着身子,双目紧闭,似是摔晕了。
罗从舟俯下身去探他的鼻息,唇边的笑意更深:“还活着。”
晏泠音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却越看越觉心惊。他们所处的是一条曲折的地道,可容两人并肩行走,凭借几个近于垂直的洞窟与地面相连,晏泠音和那男子都是从洞口掉进来的。地道四通八达,往数个方向延伸开去,尽头黑黝黝的,不知通往何处。
泾州这样的军事重镇,下面竟藏着无人知晓的密道,如何不叫人毛骨悚然?若它能连通泾州内外,那一切的城防布置都会成为摆设,泾州……危急。
现在不能慌乱,晏泠音提醒自己,起码不能被罗从舟发现她的慌乱。这人少说也在泾州待了十年,其间大大小小的战事摩擦不断,他却从未启用过这条密道。要么是它不足以让军队通行,要么是罗从舟还在等待时机。
她需要知道他计划的时机。
晏泠音散掉了自己被撞歪的发髻,用手边仅剩的一只玉簪将长发重新盘起。她做这件事的时候,罗从舟竟也没有打断她,他立在一旁看了片刻,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笑了起来。
“殿下,”他感慨般道,“你很像一个人。”
无论何时都要衣冠齐整,在这个以妇德教育女子的地方,执拗地坚持君子做派。
晏泠音盘发盘得相当仔细,似乎对他的话并不在意:“谁?”
罗从舟却不再答她。他拽起那个中年男子的衣领,就那样拖着他往前走去。男子的长腿不时磕上地面凸起的石块,很快就被划伤了。
但罗从舟显然毫不在意。
“跟上。”他的语气又冷了下来,“不想我杀了他的话。”
晏泠音将最后一缕头发盘好,皱眉道:“我不认得他。”
“你本该认得。”罗从舟用剑身拨正了男子的脸,又将手中的灯烛凑近,让晏泠音看得更清楚些,“是殿下的岳父。”
男子面色苍白,病容明显,看起来相当虚弱,哪里有半点传闻里英姿飒爽的模样?晏泠音很难相信他就是谢初原。只那对斜飞入鬓的长眉和高挺的鼻梁与谢朗有点相似,但也只是“有点”。
谢朗的长相随母亲。
罗从舟不愿耽搁时间,没叫她多看,拖着谢初原又往前走。被那样拽着应该颇为疼痛,可谢初原昏得彻底,已是毫无意识。
晏泠音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尽量放慢脚步,在弯弯绕绕、岔路丛生的地道里记着走过的路径:“你要去哪里?”
罗从舟没理她。
“如果你想用我当人质,恐怕是找错了人。”晏泠音尽力心平气和道,“我和谢朗素不相识,成婚也是迫不得已,他早就想甩掉我这个麻烦了。”
罗从舟哼了一声:“他连他母亲的遗物都交给了你,不可能对你毫无感情。”
晏泠音的脚步顿了一下。是她的错觉吗?方才在昏暗的光线里,谢初原的手指似乎动了一下。
“我倒是罢了,”她好心提醒罗从舟,“你拿了他的父亲,他不会轻饶你。”
“殿下说得是,”罗从舟语声轻慢,“他便是再绝情,也不会对生身父亲见死不救。”
原本隐约嘀嗒着的水声更明显了,晏泠音感觉到有湿气扑面而来。她正疑惑间,罗从舟已停了步子,回身用剑指着她,冷冷道:“你走前面。”
晏泠音迈步上前,转过一处拐角后,看见了一条极浅的地下长河。她所立之处有台阶通往河畔,最末一级的台阶旁立着石柱,栓了一条窄小的船。
咔哒一声,身后的罗从舟转动了什么机关,地道猛然一震,晏泠音也被撼得晃了一下,抬手扶住了石壁。原本静流着的河水陡然汹涌起来,浪花拍在岩石上,碎成了雪末。那条搁浅的船也被冲进了急流里,急欲挣脱缆绳的束缚,往远处漂去。
罗从舟走上前来,与她并肩站在最高一级的石阶上:“上去。”
他的意思很明白,是要她第一个上船去。
晏泠音提起长长的裙裾,在往下走时被打湿了鞋袜,冷意砭骨。若这里只有她和罗从舟两人,她还可赌一把,赶在他上船前割断缆绳,先他一步逃出去。不论河流的尽头是什么,总好过在这里受他挟持。
但现在不行。现在他手里有谢初原。
晏泠音回头,看见谢初原的脸半浸在污水里,衣裳也湿了大半,他却浑然不觉,如同半死。她想起两月前的庸山一役,又想起近日城中谢都督重病将死的传言,只觉一阵恶寒。
谢氏父子是泾州的主心骨,也是幽国最畏惧的梁国将领。罗从舟处心积虑地算计这两人,不可能只是为了私人恩怨。
其心可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