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渊然终于放下竹帘,往殿内走了一步。他面有倦色,低声开口时,殿外鸣蝉竟也齐齐沉寂。
“殿下,也曾受过三日的拘禁吗?”
晏泠音等了许久,只没想到等来的是这句话。她的脏腑中灌了沉重冰冷的铅,偏在此时又涌进了温热的水。那种感受太过难捱,迫得她仓促转过眼去,不敢再看江渊然。
她不回答,他也没有再问,只继续道:“几日前臣和殿下说,要相信臣。”
“这句话,无论今日如何,日后如何,臣都不会收回。即便是数声风笛离亭晚……”
他停顿片刻,似是自嘲地笑了笑:“殿下也永远可以相信臣。”
数声风笛离亭晚,君向潇湘我向秦。
胸中滚热的液体想往外流,但晏泠音双眼干涩,嗓音也喑哑:“我不能让殷禹死,他手里还有安家的秘密。回兄,我……”
江渊然点了点头,轻声道:“好。”
他说的是“好”,不是“我理解”、“我明白”。那是一瓢冷水,浇得晏泠音的胸口冷了下来。他们之间依然会有生死相与的承诺,不问缘由便能给予的信任,但也只能止步于此。行至歧路,他们都不会为彼此改变方向。
她没有继续解释,也不想再提这个话题了。
“还有些话要提醒回兄。”她微微仰脸,竭力让语气显得冷淡,“我来前,已将秘书阁的取书记录尽数改过,若父皇以后问起,你便说那日入宫所取是新本诗钞。至于搜查殷宅之事,父皇或许会追责,你要咬定是殷禹先将你拒之门外,宅中又传来打斗声……”
“殿下,”江渊然再次打断了她,笑得有些苦涩,“搜查殷宅是陛下的意思。这句话,臣只告诉殿下。”
晏泠音眸光猛地一颤。窗外蝉鸣大噪,而她在一浪高过一浪的鸣声里,想起了半月前江渊然的那句“臣不疑君”。
竟然只隔了半个月吗?为何漫长得,像是过了半生呢。
“可他还是会惩戒你,”晏泠音用力咬了下嘴唇,试图让自己回复平静,“他放过了殷禹,不能不给他一个交代。”
“三年前,臣刚出狱时得陛下召见,”江渊然似乎早已料到她的反应,答得从容,“臣当时便承诺过,为陛下刀笔,入绳墨拘牵。臣已料到会有这样的事,因而不悔,亦不怨。”
晏泠音有片刻怔然。回过神时,她难以置信地摇头道:“他甚至不肯彻查那个案子……”
“不是不查,是不能现在就查。”江渊然语声恳切,像是在说给她听,又像是在说给自己,“总有那一日的,为了那一日,臣做什么都可以。”
“……江恪回,”晏泠音终于转过眼直视着他,她控制不住地唤出这个名字,就像控制不住自己声音的轻颤,“他会疑你,皇兄也会疑你,你再这么走下去,只会和我一样……”
众叛亲离。
半晌,她才听到江渊然的声音,很轻。
“那殿下呢?”
他们距离不过几步,却又像隔了迢迢万里。晏泠音又在他眼中看见了那团火,它已经烧了数年,也压抑了数年,却从未熄灭过。
“如果臣今日请求殿下,莫要往前走了,殿下会答应吗?”
浓重的不安翻涌上来。晏泠音往前迈了一步,紧盯着他的眼睛。
“回兄,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消息?”
江渊然偏过头去。
“此刻同陛下在正殿议事的,是兵部侍郎陈桉。昨夜战报传至宛京,庸山大捷,谢小将军以三千兵力和一万幽军周旋,生擒了对方将领,不日便会论功行赏。但听闻谢老将军受了箭伤,只怕要休养一阵。”
他还有些话没说。老将军若是歇下了,泾州军务便会留出空缺,晏懿定要派人填补。但谢家也不会听任权柄被分走,可想而知,这是件难办的差事。陈桉已上了年纪,未必能震住血气方刚的谢朗。晏懿需要更多的筹码,需要一个既能让谢家无话可说,又能帮到陈桉的人。
晏泠音在瞬间明白了江渊然的担忧。
她这个将与谢朗定亲的公主,实在是太合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