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要收服我么,你跑什么。”
女妖森然出声,听在人心里一阵毛骨悚然。
裴行俭却不知死活,仍有心思开玩笑,挑衅道:“不是要杀了我么,你倒是别打偏啊。”
“我定要将你打成肉酱,拆骨剥皮,碾碎了喂阴鬼。”女妖的攻势再次猛然击出。
裴行俭快速往一旁的树林躲去,一边躲一边寻找机会抢夺并销毁那截白骨。
为今之计,他只能拖延时间,耗她体力内力,等她撑不住,再找机会给她致命一击。
他虽打不过,躲还是可以的。
古叔已经在四处布下结界,女妖一时半会逃不了。当然,她恐怕也没想逃,不杀了他,女妖不会罢休。
裴行俭的判断没有错,女妖疯狂暴走,磅礴的妖力毫不吝啬外涌,惊天震地毁地坏房,他虽受了不少伤,但未及要害,只不过出了些血,看上去触目惊心罢了,他还扛得住。
几趟闪躲攻打下来,女妖精力果然渐渐弱了下来。
裴行俭再次躲避时,脚下一个不察,被延伸至地表的树干绊倒,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女妖见机眼冒戾气,猛地伸长手掌用力往前抓去。
“裴大人!”
“裴行俭,小心!”
“裴行俭,起来,跑啊!”郑乐熙惊惧不已,焦急万状,直呼他姓名。
谁料趴在地上的人,分明是故意不起,反而唇角含着一丝冷笑,眼神慢慢变得狠厉,在女妖快要抓上他肩膀时,就地一滚,一道符箓猛地击向女妖额间。
裴行俭闪身而起,挥动七星莫邪剑猛地刺向女妖的左肩,拧着剑身故意在她肉身里慢慢旋转。
女妖脸色大变,“啊——”的发出一声绵长凄厉的嚎叫。裴行俭根本不给她反击的余地,指尖释出红魂焰,那火焰像红狐一样蹿出,比先前出现的几次还要红艳,气焰跳的老高,蜿蜒缠绕上女妖身躯,犹如一根铁链,将其紧紧束缚住。
古叔反应机敏,立即唤人布了八卦阵,将女妖困在了阵中。
郑乐熙看傻了眼,见他有惊无险,憋在心中那口气这才长长地呼了出来。方才那一幕着实把她吓得不轻,直到此刻回过味来,她的手脚依旧发软发麻,整个人微微喘着粗气,平复那尚未完全消退的惊恐。
“你说说,究竟是谁不知死活?”裴行俭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随手抹掉唇角溢出的血丝。
方才那一声连名带姓的吼叫,裴行俭听得一清二楚,这会儿终于松懈下来,他才转过身看向那个吓出眼泪的小姑娘,他远远朝她勾唇一笑,带着几分浪荡不羁。
郑乐熙含泪笑了,很快又侧过身,伸手抹掉眼角溢出的泪珠。
女妖恶狠狠的盯着他,视线又移到他左手紧握的那根疫符白骨上,嘴角泄出一丝冷意:“你以为,你赢了么?血祭屠灵阵,你阻止不了。”
裴行俭眸色幽幽,将白骨举到跟前:“至少毁了它,你们的计划就瓦解了。”
女妖的笑意渐渐消失,怪不得他一直在抢夺,原来是早已知晓破解师父阵法的秘诀。
可那又怎么样,她怎么可能轻易让他毁掉这一切,她还要去找她的三哥,她不能让三哥也失望。
“你结束不了的。”
女妖嘴角渗着血,眸中流转的戾气与不甘,渐渐凝成一层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狠绝,她狠决一笑:“想结束么?我帮你啊,一起下地狱吧。”
裴行俭愣了一下,感受到手里那截白骨忽然变得阴冷,他还未反应过来,白骨已猛地炸开一层银光寒气,将他狠狠摔飞出去,重重砸落在地。裴行俭清晰地听到右脚骨处传来一个低沉的“咔嚓”声,很快,一阵钻心刺骨的疼痛顿时向他席卷而来。喉咙涌上一阵腥味,他猛地呕出一口鲜血,面容痛苦狰狞。
“七哥!”
“七哥!”
眼见女妖已被法阵困住,吴殷和赵川一时松懈,再不顾其他,忙冲上前来查看他的伤势。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众人根本来不及防备。
裴行俭没想到这一茬,女妖众道枷锁加身,竟还能驱使一根毫无煞气的白骨,是他一时大意了,忘了那白骨本身就是阵法所在。
女妖口中念念有词,白骨猛地抖动起来,变成一根鬼骨杖,像一把利刃扎进了坚硬的水泥地里,四下立即冻结成冰,一阵阵幽蓝色冥焰射出,随即无数幽魂犹如一只只傀儡,双目无神,木着脸朝鬼骨杖走去。
裴行俭心里陡然一惊,女妖在借白骨恢复精元,提前践行他们的计划。
不行,若让她得逞,所有染疫者今夜必死无疑。
不行,他得救他们。
然而这个强烈的念头才一闪而过,他便被脚骨的疼痛给拽倒在地。
裴行俭再一次忍着剧烈的疼痛,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滚落。眼见八卦阵有了松动的迹象,女妖额前的符箓已经被她吹开,红魂焰越来越吃力,女妖脸色越来越红润,眼角越发猩红。裴行俭急促的咳出一口血,终于缓过气来。
“撑着我……”
裴行俭艰难喘息开口道,他浑身是伤,一只脚骨折的厉害,无法快速移动,只能借着吴殷和赵川的力站起身,念决驱剑。
——二…二姑母?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在一片密密麻麻的游魂中,郑乐熙忽地瞧见了二姑母郑时画的身影。她顿时脸色煞白,浑身僵直。
郑乐熙难以置信地看着二姑母像个丢了魂的木头人,呆愣愣地朝那道冥焰走去。郑时画眼里没有任何光亮,一片死寂,像是死人的眼睛,面无血色,身子泛着光亮,一片透明。
是魂魄。
竟是二姑母的魂魄。
为何二姑母的魂魄会游离在此?
郑乐熙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游魂在靠近白骨冥焰时,瞬间便烟消云散,灰飞烟灭。顿时浑身冰冷,忍不住的发抖。
裴行俭之前说过,瘟疫是孙千里为女妖谋划的一场献祭。
二姑母这是要被献祭给女妖了么?
灵魂出窍,难道二姑母已经……
怎么可以!
怎么会这样!
郑乐熙控制不住疯狂流出的泪水,她不敢往下去想。她想叫唤二姑母,让她停下来,却发现自己过于惊惧惶恐,嗓子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眼见郑时画就要靠进那截诡异白骨的冥焰中心,郑乐熙满眼恐惧,看着二姑母,又看了看那截白骨,害怕无措的摇摇头,嘴巴一张一合,无声喃喃道:“不行,不可以,停下,快停下。”
郑乐熙呼喊着,脚已经跑了出去。
——魂魄无形,无法触碰,形如空气。
脑子里忽然闪过这样一个念想,郑乐熙想了没想,脚下发力直冲着那根白骨奔了过去。
裴行俭咽下嘴里的血腥,正凝神念诀,然而电光火石间,一阵风从旁掠过,他看到一个纤细身影似飞蛾扑火般,猛地从身侧冲了出去。
“阿乐?”
等看清那个身影是谁时,震惊如同一道惊雷,无情地劈在了裴行俭心尖上,他瞳孔急缩,怒吼道。
“阿乐!”
“郑乐熙!”
“郑乐熙,危险,回来!快回来!”
这一刻,裴行俭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那个莽撞的姑娘攥在了手里,刹那间好像停止了跳动,脸在一瞬间褪尽血色。周围的一切忽然变得迟缓起来,他忘记了脚下的疼痛,却怎么跑也跑不到她跟前。
她的裙摆随风扬起,身影挺直又决绝,悲壮的像个自投罗网的勇士。裴行俭看着她奔到了那根鬼骨杖旁,浑身被冥焰笼罩,散发着奇异的光芒,美的像天上掉下来的小仙女,他耳侧只余留那句悲恸愤怒的言语,似天崩地裂般冲击在他耳侧:
“把二姑母还给我!”
“把我二姑母还给我!”
裴行俭发狠似的往前冲去,可那姑娘已经高高举起那把朱砂小剑,用尽全力猛地扎进了那截白骨。
“郑乐熙!”
“砰——”
白色的光球膨胀,瞬间骤然绽开,白骨碎裂,蓄积在其中的阴力刹那间被释放,层层叠叠地往外涌出,伴随着无数凄冷尖锐的声音,大地都为之一颤。
那光波冲击力之大,就连四周粗壮的古树都给震断了。
四周混乱一片,有阴鬼们的嚎叫,有环境的崩塌,和众人急促的喊声。
郑乐熙被震飞在空中,身子却并未感觉到疼痛,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和女妖苟延残喘的咆哮声。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又有别的东西撕裂开了。
她知道,在剑身扎进去的那一瞬间,有人冲到了她跟前,在白色光球猛然炸开时,在伤害波及到她时,那人已一把抓过她,转过身用自己的后背挡住了大部分能量的击打,闷哼一声,反身将她紧紧搂在怀中。
那人肩膀很大很宽,犹如铜墙铁壁将她完全笼罩,隔绝在了危险之外。他抱着她,一起被抛到了空中。天旋地转间,郑乐熙的身子被人死死压在怀里,肩背被勒得生疼,可她没力气反抗。整个人缩在那人怀里,无动于衷的沉默着,眼里水光弥漫,脑海里心里满是二姑母的生机。
落地的那一瞬间,两人在地上滚了几圈,迷迷糊糊间,郑乐熙感觉到那人的手始终护着她的头,避免碰撞地面。
在她意识失去之前,她半睁着眼,与那人四目相对,模模糊糊记住了那双好看的眼睛里吓人的神色。认识这么久,郑乐熙从来没有见过裴行俭这样透着焦急又怒不可遏的脸色。
也从没有见过他沾着鲜血,沾着泥土伤痕累累的狼狈模样。
他嘴唇轻启,咬着牙有气无力的凶道:“郑乐熙,你不要命了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