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不知,她的梦,与郑乐熙所做之梦一模一样。
就在孙六儿放弃挣扎,静候死亡降临时,微弱之际,她隐隐察觉到一丝不寻常。自那个梦后,只要那个姑娘靠近后山,她似乎能清晰感应得到她的存在。
她这是癔症严重了么?孙六儿痴痴妄想着,不由疯笑。若非臆想,那人也能感应得到我么?
不可能的。都是她的幻想。没人能救她。
郑乐熙完整探寻完了孙六儿的人生轨迹。按照时间及细节推断,此时此刻,即她醒来后发现自己变成了孙六儿,又被孙千里种了蛊喂了疫符,应该是发生在道观倒塌之前。
郑乐熙见自己一时半会脱离不了孙六儿的躯壳,只能静观其变。她相信,姑母和阿姐会想办法唤醒她的。她强装镇定下来,决定静观其变,以“孙六儿”的身份,经历她的经历。
然而,在这个梦魇里,郑乐熙再没有见过孙千里。但那毒汤药和各色药丸依旧会有人按时送来,亲眼盯着孙六儿咽下才离开。
郑乐熙心中装满了悲伤,她虽与孙六儿共存一体,却无法改变她的过去,无法替她倒掉那些药,无法帮她将毒药汁吐出来。她再清楚不过,这些药持续喝下去,孙六儿必死无疑。
可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心中悲恸不已。
没过多久,后山道观轰然倒塌了。
道观倒塌的次日,孙六儿再次感应到郑乐熙的到来,她心弦一紧,明知不可能,却仍旧用力咬烂了自己的手指,看着指尖鲜血流淌一片,浸湿了怀里破旧的布偶,她噙着泪,既天真又虔诚,在心中许了一个愿。
她心想,如果孙千里能用她的血去造孽,那她能否用自己的血,去换一个渺茫的可能?
“若这世间还有公道,若这世上还有神明,能不能帮帮我,救救我,我愿以生命做交换。陌生的姐姐,你能听见我么?你能感应到我么?如果能,你可不可以帮我杀了孙千里!”
回答她的,是无声的寂静。
孙六儿并不知道,孙千里用她的血肉做噬魂阵的阵眼,她无意间割血祈愿,恰好启动了阵法,将自己虚弱的一抹魂识,传递向同样有着弱魂之症的郑乐熙。
郑乐熙真的感应到了孙六儿的召唤,也听到了她日以继夜响彻耳边的恐惧靡音。
然而,等到郑乐熙寻声闯进了后山,终于发现她身影时,孙六儿已经彻彻底底的疯了。
走过孙六儿的经历,郑乐熙看到裴行俭对她的盘问,看到赵川的诱哄,看到自己和她建立梦境共情的一幕,看到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孙六儿站在昏暗的天色之下,呆望苍穹,好像感知到了自己的宿命。
那一刻,她仿佛又恢复了清醒,忽然转过头,遥遥看向裴行俭,想说些什么,却又来不及诉说任何一个字,便坠入永恒的黑暗。
郑乐熙并没能脱离孙六儿的躯体。她清楚的感知到,在孙六儿体内,某个东西正在喷涌爆发,疯狂压迫她的血脉,从彻骨的疼痛到再无意识,不过一瞬之间。随即,孙六儿的魂魄逐渐消散,有股潜在的力量正在回应她裹挟她,又好似有另一股力量在与之博弈,拼尽全力抢夺她的魂识。
她的命,她的魂魄,没有一样正在属于孙六儿她自己。
郑乐熙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些什么,是随着孙六儿一起坠入死亡之地,还是永生永世困在这方黑暗中。
“姐姐”
“姐姐”
惊慌失措中,郑乐熙脑海中出现了一个声音,那声音轻柔又有些陌生。
她不由一愣,谁?谁在说话?
那声音仿佛为了回答她的疑惑,挣扎了半晌,终于从郑乐熙的意识里剥离了出来。
见到那抹透明熟悉的身影,郑乐熙眼眶顿时一热,愣愣道:“你是、孙六儿……”
然而眼前的孙六儿不过是一抹微弱的魂识,轻轻一碰就会随时烟消云散,只听她释怀道:“阿乐姐姐,对不起,让你做了个沉重的噩梦,让你以这样的方式了解我。认识你我很高兴,谢谢你为我哭,为我痛,还为我落泪。是你留住了我的一抹意识,让我得以留下自己的故事。因为你,六儿很满足,六儿这辈子的苦难终于结束了。姐姐,六儿得走了,这个梦该醒了,回去吧,永别了。”
孙六儿像一阵风一样,匆匆来,又匆匆离去,满目疮痍,郑乐熙想起种种,心中悲恸不已。
“对不起,我不知道初见之时,你是在奋力求救。”
“对不起,我那时推开了你。”
视线渐渐模糊,一阵脱力之后,郑乐熙流着泪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