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太医眼中那股掩藏不住的关心,真的只是将姑母当做友人的关系么?
马车小心驾驶回家的路上,郑乐熙才听二姑母说起,她与于晏白的确是旧相识。
二姑母曾经游医阆中时,与于大人结识。只是那时候,于大人并无官职在身,与姑母一样,热衷行医江湖,治病救人。于大人虽比二姑母还要小两岁,可两人彼时却聊的很投机。
后来去了扬州,姑母就再没见过他了。
为何再没见过,郑乐熙心里比谁都清楚,二姑母为了她,放弃了外面的世界。
而在提及于大人时,二姑母嘴角挂着浅浅的笑,郑乐熙眼睫忽闪,姑母该不会对这于大人心生好感吧?
故而,她刻意将从小沙弥口中打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的说给了姑母听,随后佯装不经意的观察二姑母的神色。
二姑母听完只是一脸惊诧,并没有陷入情思的迹象,没有失落,没有难过,神情没有一丝的不自然。反而若有所悟道:“怪不得他整个人的气质跟换了一个人似的,不像从前那般潇洒超脱。没想到,这短短几年里,他竟经历了这么多糟心事,也难怪性子变得如此阴郁低沉,如今相处起来,多少还真是让人有些不习惯。”
郑乐熙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双杏眼精神明亮,丝毫没有要歇息的迹象。
听小沙弥说,于大人心里装着别人。二姑母看起来对于大人也只是普通友人的情谊,如此看来,明明是郎无意妾无情,可为何她这个局外人偏偏觉得遗憾可惜?
也不知道二姑母究竟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是大姑丈那种沉默寡言喜怒不形于色的?还是小姑丈那种性子随和不拘小节的?
以前只隐隐听大姑母调侃过,说二姑母喜欢比她年长的,能降住她的,比她厉害的。可怎样才算厉害呢?
是裴大人那种气定神闲、深藏不露的类型么?
郑乐熙认识与接触的男子屈指可数,故而一下子就想到了裴行俭。
在她眼里,裴行俭是厉害的,是属于天之骄子那一类的,可谁又能入他的眼呢?
这一想就走岔了神。
郑乐熙掰着手指算了算日子,他们已经离开有半个月之久,眼下长安再无新案发生,河南也未曾传过什么消息进城,最近这些时日,到处都风平浪静的,酒楼茶肆的说书先生也没能再讲出些新花样来,想来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吧?
她莫名笃定,这趟河南之行,他一定会得偿所愿。
她很希望案件能水落石出,还那女鬼一个公道,也还几年前的自己一个公道。无论如何,在得知女鬼的生平经历之后,郑乐熙虽有愤怒,有火气,有委屈,可更多的却是同情。
如此想着,郑乐熙解下腰间的锦囊,如今就算是睡着,她也要将锦囊系在中衣上。
她捧着这枚蓝色锦鲤锦囊,默默出神,随后又双手合并将锦囊捧在手里,侧过身将脸颊枕在手上,慢慢阖上眼。心里低低呢喃:“希望裴大人一切顺利,推翻恶人,他们三人都能平平安安回来。”
又朦胧惦记着,等去青龙寺,一定得给他们烧香祈福,保佑几人心愿达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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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守监牢的人也是没有想到,眼前这两位大人竟然会在深更半夜提审犯人。牢头睁着睡眼惺忪的眸子,提着盏烛火,在前面战战兢兢的引路。
裴行俭在经过两间重犯牢房时,突然停住,视线往旁边一扫。左边的牢房里关着神巫,右边则关押着天宫寺高僧,只见两人盘腿坐着,双手搁置在膝上,嘴中念念有词,看上去像是在诵经祈祷,也不知是在忏悔,还是在诅咒他。
许是听到动静,两人不约而同的抬眼,阴森森的看向来人,随即又心有余悸的阖上眼,继续诵经。
裴行俭见状淡淡笑了笑,又不紧不慢的往牢狱尽头走去。
最里面,关押着整个河南县的一把手,如今的河南县令吴立诚。
牢里的人并不知吴县令究竟所犯何事,高官们也未曾给过一丁点提示,故而面对被困守在牢里的吴立诚,牢狱里的狱卒都还是毕恭毕敬的,除了不让他与外界通信之外,仍将他当老爷似的伺候着。
牢头忍着困倦打开牢房的大门,却意外看到吴县令浑身发抖缩在角落,身上衣襟尽湿,头发凌乱眼神涣散,一双手抖动个不停,下半身隐隐有失禁的迹象。
牢头一愣,立即跪地磕头谢罪:“两位大人明鉴,我等并未对县令大人动过手,也未曾用过任何刑具,更未对吴大人有过一丝不敬,这这这……吴大人突然变成这样子,我等真的不知情!请两位大人恕罪!”
裴行俭一脸气定神闲,拍了拍牢头的肩膀,好声好气道:“起来吧,你们没这个本事,我知道不是你们干的。出去好好守着,别让无关人等随意靠近这里。”
“是是是”
牢头赶忙起身,跌跌撞撞的离开了牢房,带着人搬来两张椅子,随后躬身在外头守着。
周堔微微蹙眉,开口直言道:“你干的?”
自今晚两人敞开心扉,探过裴行俭的底之后,他对裴行俭反倒随意了很多。
裴行俭咧嘴一笑,算是默认:“我只是用最直接有效的手段,告诉我们的吴县令,别以为自己所做之事天衣无缝,也别妄想有人会来救他而已。恶人,总得让他先崩溃一次,才有机会逼出真话。”
说话时,吴立诚已经缓缓抬起了头,眼睛通红,布满血丝,一脸疯癫模样。
那神色,如若换了一个人似的,就连周堔都为之一惊。
只听裴行俭轻蔑一笑,幽幽开口:“吴大人,还想活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