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说尽,屋里烛火已燃尽半截。
这便是七哥入仕的缘由?
赵川心里愣了一下,直愣愣道:“所以师叔就凭着这傅夫人魂魄的只言片语,断定傅若林有冤情?随后在无凭无据甚至连一丝确切线索都没有的情况下,将七哥推进朝局来解这桩陈年旧案?”
裴行俭缓缓起身,推开侧窗,盯着户外黝黑一片,语气悠悠:“也并非只凭只言片语,至少有一件事是确定的。继那傅夫人找上叔父之后,叔父其实中途又秘密绕回了长安,在那傅若林头七之际,于他坟前及宅里起魂问灵,可奇怪的是,那傅若林的七魂六魄竟是一丝痕迹都没有。”
赵川和吴殷面面相觑,心下一凛,怎么会这样?
只要在这世间存活过,无论活着还是死去,必留痕迹。只不过,生者生前探的是足迹是气息,死者死后探的却是魂迹,亦或着说,是鬼迹!
如若毫无踪迹,只能有三种可能:
要么死。这是于生者而言。
要么绝,要么囚。
绝即灭即破即碎,用阴诡阵法或天罡地煞之术致使魂魄消散再无来生。
囚即藏即虐即镇,夺魂移魄,用极其恶毒残忍的血咒镇压封印,生生世世不入轮回,不生不死不灭,亦无来生。
这后两者是针对死者而言。
两人正心中大骇,又听裴行俭沉吟道:“除此之外,叔父倒是在傅若林自缢的那间书房及院内,发现了妖邪出没的踪迹,又意外发现,有人曾在傅府行过阴邪诡阵,那痕迹极其隐蔽微弱,似用了血符弑魂咒。”
妖邪!诡阵!弑魂咒!
也就是说,这傅若林很可能已神魂俱灭!?
这傅若林究竟是惹上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又到底查到了什么惊世骇俗的秘密,竟惹来这等凶狠祸事!
可长安城内,有谁能驱使得了这邪祟肆无忌惮的杀害朝中重臣?又如何驱动这阴诡之术?
如此想着,赵川与吴殷脸色惊变,才觉这陈年旧案远比想象中的可怕!只恐这长安城内危机重重,凶尸恶灵隐匿,并不似眼中所见那般风平浪静岁月无忧!
“可无论如何,这也是14年前的案子,现在再来翻案,会不会太晚了些?也许涉案之人早就不在长安了?”,赵川一脸犹疑。
吴殷却敛神,暗暗推测道:“我倒觉得不会。此人除非身死,否则定还在长安。你细想,无论是官还是商,能与妖合作必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实现的事情,况且这件事无论是对局中人还是局外人而言,都是极其的危险。”
赵川嗯了一声,难得没有打岔,看着屋里两个最强大脑,困惑道:“所以呢?”
裴行俭转过身,忽地一笑,目光带着一丝笃定:“所以,布此局之人既然愿意以身犯险也要与妖邪合作,不怕一招不慎万劫不复,被妖邪撕碎吞食!这只能说明,此人所谋之事所能获得的利益,必须远远大于他做这件事所该付出的代价。所谓天下之事,无利不往,富贵求于险中!”
赵川的脑子仍没转过来,双眼茫然。吴殷叹了叹道:“这天下之利到处都可得,可要得这重利,通关根源必在权在势!放眼各州,至尊权位皇权富贵皆在帝都长安,如果是我,冒这么大风险违背天道与妖邪为伍,不惧妖邪反噬之风险,我图谋的必是大富大贵!允妖邪以重利,得妖邪之力为我所用,其野心必定在高处,非蝇头小利。故我猜局中人定不会离开长安,且如今应是这长安城内的人上人!”
裴行俭赞赏的看了吴殷一眼,继而接话道:“不错。无论是14年前,抑或是现在,驱使得了妖邪又能行阴诡之阵,无论其势力如何,此妖道中人必定是个中高手,只怕术法不在叔父之下!”
棘手的是,那人除了术法之外,或有权势背景撑腰!
裴行俭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下去,沉吟道:“叔父等待至今,除了自己隐退官场,有些事望尘莫及之外,恐怕还有一部分原因,这件事情,14年前,即便他能查清事实真相,他孤身一人或应付不来!他对付的,不只是妖邪妖道,更有庙堂!”
赵川脑子还没完全转过来,嘴巴却先动了:“所以七哥是说,师叔这些年来不遗余力培养七哥,为得便是让七哥可以成为左膀右臂,在庙堂拥有呼风唤雨的能力?这样,七哥和师叔,一个在道上解阵制妖,一个在朝堂探案制人!这样子,咱们如今和师叔便可以算是一明一暗了!”
吴殷难得没有反驳,点了点头,沉吟道:“不错,此人背后若有妖邪或权贵庇护,我们须当更加谨慎小心。傅若林的案子或只是铲奸除恶的一个引子,无论如何,我们都要把这帮团伙揪出来。好在如今七哥顺利入仕,也不知这些年,有多少无辜百姓或者官员惨遭不测!”
裴行俭心头亦是一沉。
忽地想起了几年前的一幕。当时,裴行俭对入仕一事不够投入,成日吊儿郎当的,以为能就此打住叔父的念头。裴沁却一语道破他的诡计,无可奈何之下,才与他一五一十的道出了傅若林之事。
那时,叔父背对着他,双眸眺望着群山,声音苍劲而寂寥:“阿俭,无论将来你为官为道还是为人,无论你看到什么,知悉什么,勘破什么,你永远要切记,什么样的能力做什么样的事情!如若你能力不够,千万别妄想扭转乾坤,以为可以当这世间的英雄!实力与欲望不匹配的时候,是极其丧气的。所以阿俭,有些事需等,急不得!你要变得更加强大,强大到足以搅动这盛世之下的暗涌!”
裴沁是在告诫他,亦是在劝诫自己,切勿操之过急!
14年,裴沁已经等的够久,只为磨裴行俭这把利刃!
裴行俭目光灼灼,他定要助叔父破了长安这个局!为百姓为民生为天道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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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思弦的生辰礼结束时天已擦黑,出府时,崔思弦意犹未尽,抱着郑乐熙的胳膊无论如何也不想让她回家,石文珺和郑时萍见她们两姐妹如此融洽,便让郑乐熙当晚歇在了崔府。
次日一早用完膳,崔思弦便兴致勃勃地带郑乐熙出门往延寿街的华清楼赴约去了。
郑乐熙今日穿的是崔思弦为她挑选的鹅黄色蝶纹襦裙,裙子是前些日子郑时萍为崔思弦新裁剪的,只她觉得阿乐的皮肤更加白皙透亮,这衣裙颜色实在挑人,穿在阿乐身上定比她好看,故她特意留着将这条襦裙送给了阿乐。
车里,崔思弦整了整阿乐头上的铃兰花流苏玉簪,又垂眸看了看她身上的鹅黄色蝶纹轻纱襦裙,“这裙子果然还是阿乐穿着好看,简直是明眸善睐,巧笑倩兮,娇俏玲珑,让人一时挪不开眼。阿娘说你这一身皮肉和二姨母一样,自小嫩白如雪,清透似水,再刁钻的颜色穿在你们身上也是不怕的,改天我定要拿其它颜色给你试试。”
郑乐熙笑眯眯的,明明阿姐气质如兰,雅致清新,笑起来一双眼如弯月,甚是好看,偏阿姐总喜欢夸她。此时,郑乐熙一双灵动的葡萄眼弯了弯,脸颊侧两个小梨涡愈发甜腻,“明明是阿姐疼我!”
崔思弦捏了把郑乐熙的脸颊,笑开了怀。
马车很快到了华清楼门口。
“今日是何日子?延寿街香车宝驹竟络绎不绝,华清楼门口连停个马车都这么费劲儿”,崔思弦一脸困惑,转过头好奇的往延寿街前后的人流瞄了一眼,随后牵着郑乐熙进了华清楼大门。很快便有下人前来,引领二人径直往三楼雅间而去。
“阿姐带我来见何人?”,郑乐熙缓步上了楼梯,留心观察四周,心里门清,酒楼内来来往往都是些非富即贵之人!
“你还记得昨日生辰宴结束后,在咱们府门门口和阿姐打趣过几句话的那几位娘子么?”,崔思弦小心提着裙角,专注的看着脚下的台阶,“昨夜她们离开时,我们相约好了今日巳时末午时初在华清楼小聚,也不知她们出门了没有。那几位小姐里有一位和你一样肖猪,都是爱睡懒觉,极其嗜睡之人,起床和阿乐你一样困难!”
正说着,两人走进了雅间,刚坐下倒了杯温茶,悬挂在门口那片竹帘骤然一响,从外面被人掀开了!
忽听有人含笑道:“阿弦姐姐可不许冤枉人,我今日可是辰时初就爬起来了,可没赖在床上不起,阿姐可以为我作证!”,最先掀帘而入的女子,身穿藕丝薄衫藕丝纱裙,手执一柄轻罗小扇,眉目灵动,笑容天真烂漫。紧随其后的是两位气质沉稳、神色淡雅的姑娘。
郑乐熙的目光迅速扫过那三人,随即与表姐一同欣然起身,朝来人微微作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