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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绿意盎然,柳絮纷飞。
晨光熹微,另一边的长安城内已是人头攒动。无论是朱雀大街,还是东市西市,亦或是礼部大门,一早便挤满了翘首以盼的会试学子。沿街的茶馆酒肆,坐满了预测放榜结果的文人雅士,街头小贩趁机大声叫卖着红绸与状元酒,鞭炮已早早悬挂候场,就等着巳时中那张黄金榜文的贴出。
崔家的马车出了府,艰难地挤过人群,往东市缓缓而去。车内,郑时萍一身华贵,掀开车帘一角,淡淡地看着热闹非凡的街巷。
她今日出门,原是想去趟东市,替郑权看看那新购宅院当前的修缮情况,好去信告诉他进展。倒忘了今天恰是会试放榜之日,也不知待会儿是哪家欢喜哪家愁了!
郑时萍放下帘子,缓缓瞌上眼!
茶馆二楼,裴行俭靠窗而坐,一脸清闲的品着茶,时而从盘中捡起几颗鲜嫩的腰果扔进嘴里,一身轻松从容,倒是坐在一旁的赵川和吴殷有些坐不住了,面面相觑,看上去神情略显几分焦躁。
“七哥,你怎么还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我都快紧张死了”,赵川抓了把干果,不耐的嘟囔道,简直度秒如年。
五年前,同样是暖春时分,裴行俭领了叔父的命令下了趟山,回来已是半个月后的事情。也是那时,赵川和吴殷方知,他那一心求道的七哥突然改变了心之所向,决定先入仕,再入道。
消息如同一道惊雷,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那之后,裴行俭白日修道炼术,夜间挑灯夜读。偶尔深夜,赵川端着宵夜进屋时,便见七哥一手托腮望着满桌的书册,神情看似专注实则明晃晃在出神发呆,一脸惆怅。良久才又愕了愕,叹气不语,又强撑起精神,将那书本上的字一个一个塞进脑海里。
天知道,这封剑入仕的决定对他七哥而言牺牲有多大。
他们只知道自己七哥聪慧过人,术法剑术阵法均得师叔亲传,年仅17便已融会贯通,剑术超群,御妖无双,阵法绝伦,同龄人中无人能望其项背!
可这科考,赵川心里实在没底。
只因曾有一阵,裴行俭被裴沁一纸书信召回了华山,意在考他学问。那时,他和吴殷候在院外,时常听到屋内师叔大发雷霆,训斥七哥的策论写的简直惨不忍睹,那叫一个不堪入目。
原来他家七哥,也不是样样都行啊!
也不知这回能不能中个上舍生!
不,能中个进士都是好的!
只愿过往御妖救人所积的功德,能借给他家七哥踩一回狗屎运那便好了!
天地道仙保佑!
“我紧张啊,我都已经喝掉三壶茶了”,裴行俭笑得一派云淡风轻。
赵川苦着脸,刚想哀怨两句,礼部大门口的锣鼓声恰在此时响起,顿时朱雀街人声鼎沸,裴行俭笑容微微一敛,淡淡地朝吴殷赵川望去,后者立马意会,飞快跳往楼下,往会试的杏榜狂奔而去,不一会儿便消失在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潮里。
裴行俭起身,凝目看着鞭炮声中一片喧哗的长安,神色仍旧淡淡,只背在身后的手伸入袖中微微蜷起,呼吸微促,拇指几乎快陷进肉里。
时至今日,他必须金榜题名,才能顺利踏入这长安城。
良久之后,吴殷快步跑了过来,大喜道:“恭喜七哥,杏榜榜首”。
身后跟着迟了两步却一脸欣喜若狂的赵川:“七哥,会元,居然是会元!”
他七哥真的踩到狗屎运了!
裴行俭这才长吁一口气,眉峰舒张,嘴角牵起。
春末夏初之际,隐匿于华山深处的裴沁收到侄子从长安寄来的书信时,裴状元少年英才的名声已响遍了整座长安城,年过17即被当今圣上钦点为翰林学士。
裴沁眼中幽深,未曾想侄儿顺利入仕,恰好是他远离朝堂的第十四年!
他本不愿再与长安有所牵扯,也知仕途并非阿俭所求。
明明不该如此。
好在,到底一切都还顺利。
如此想着,裴沁眼中更沉,十四年,原以为是结束,未曾想才是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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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位于扬州的西北。
因扬州处于长江与淮河的交汇处,水运发达,再一次举家搬迁,郑权租了条船,将家私行囊和生活用品都搬到了船上,又请了镖局护送,走了水路。
已入六月,天气渐渐有了一丝烦闷的气息,好在江风习习,解了心头那抹躁热。
郑乐熙和崔思弦倚在窗边,瞧了一眼泛着金光的满江绿水,百无聊赖,好几次回头朝着祖母追问道:“祖母,现在又到哪儿了?”
石文珺和坐在一旁的郑时画顿时失笑,上路至今已过半月,起初两个小丫头上了船还有些新奇,成天叽叽喳喳的闹腾个不停,如今许是船上的角落都被她俩走腻了,近日二人倒是都蔫了起来,成天嚷嚷着无聊烦闷,扰得石文珺哭笑不得。
“已经到九江了,再过个几日就可到岳阳”,石文珺柔和一叹,嗔笑道,“到时候跟你爹爹说一声,让他在岳阳码头停靠两日,让他带你们二人下船去逛逛,买买零嘴什么的,免得你们成日在祖母耳边聒噪,没个清净。”
郑乐熙和崔思弦的眼眸顿时一亮,这才笑眯眯地转过头看着一成不变的江水。
临近傍晚,赵妈妈敲门送来了饭菜,郑乐熙只囫囵用了两口,没什么食欲。
上一次像这样耗费数十日一路离开家,是五年前的事情了。只是那时远比如今低调岑寂,因为那个时候她刚被寻回没多久,身心是伤,坐在高马拉就的车里一言不发。
不一会儿,崔思弦也放下了筷子。
郑时画用完膳,过来给她俩检查了下身体,确认没有晕船及其它不适的症状,这才放下心来,自顾自地拿了本医书坐在榻上,就着烛火静静翻看着。这一路,郑时画和两个孩子一个屋,方便她时时照看,也防母亲累着。
夜里,郑乐熙和崔思弦躺在床上,小声耳语着。
“阿乐,我怎么觉着,你挂在脖子上的这颗小佛珠好似越戴越明亮了?”,崔思弦伸手,将滚落在中衣外侧的佛珠捏在手里,好奇道。
郑乐熙闻言亦低头,可能是日日都能看到,倒也没察觉出有何不同。
“我听祖母说过,这颗佛珠是大明寺住持赠送给你的,要你日日佩戴不可摘下,你可知道这其中的因缘际会?说给阿姐听听,权当解解闷了”,崔思弦睡不着,忽而开口道。
船身摇摇晃晃,水路动荡不平,郑乐熙亦毫无睡意。
“具体我也不知道,倒是记得祖母当年日日都会去寺里烧香诵经,住持感念祖母的虔诚,将他的佛牌赠给祖母,说是带着它,只要心诚,佛祖自当护佑圆其心愿,又劝说祖母珍重身体,不必日日再往寺里奔波。可前年,我有阵子伤风严重,又开始夜夜梦魇,胡说梦话,祖母说我哭嚷着想听大明寺的钟声,便带着我去大明寺小住,我只记得是在那时得了这颗珠子,其它就无印象了”,郑乐熙一字一句回忆道,但这颗珠子究竟有何奥妙,她已不记得了。
“赶明儿一定得问问祖母才行”,崔思弦不由地叹道,摸着佛珠爱不释手。
“问什么呢?这么晚,让我看看是哪两只小老鼠还在叽叽吱吱的。”
床帐忽地被掀开,郑时画的声音从头顶悠悠传来,郑乐熙和崔思弦两人“呀”的一惊,笑着滚抱在一块儿,双双埋进了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