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似乎是七几年的秋天,清澈见底的小溪平静地流淌。
“良玉——”被风包裹着抛到山巅的清透声音从身后响起,虽拖尾音,却没什么正向的情绪,“你今天就要走了啊,我们家闺女早上提醒我我才想起来来送送你。”
那女声的主人面容模糊,像是被山中的雾气裹挟,“都怪我这一天到晚忙得脚打后脑勺,来,今天早上我刚在在山上挖的山菜,你拿着,路上就干粮吃,可不能光吃干粮。”
“……”被称作良玉的女人顺着那透彻入这山中泉水激荡在空旷的山巅。
她木讷地回过头去,紧紧将怀里那沾了灰的暗红色布包裹着的儿子搂在怀里,腋下夹着一根毛刺还没有清理的长棍。
看到说话者的那一刻,她突然笑了出来,脸上没有任何复杂的情绪,和煦如春风般得笑容在她三十几岁,被风霜覆盖的俏丽脸庞上不合时宜地出现。
“老姑,这……”没等她开口,那边看不清脸的,仿佛与山中的云雾交织在一起的人影又有了动作。
被称作老姑的人影热情的语气好似实体化一般,温暖地围绕她的身体,“我看你这个棍儿毛刺不是很多,那山上可有不少狼呢,我特地给你挑了个锋利的,你也拿着。”
老姑不送拒绝地将东西塞进良玉的背篓里,而后用手扒拉了一下红色的布包,逗弄着包中不到半岁的婴孩儿,“呦呦,小七今天这么乖呢啊,真好看,越看这孩子越像你。”
收到对自己儿子夸奖的良玉登时不再如同刚才般不知眼前情况,而是立即温柔使她心里产生无尽的波澜。
“谢、谢谢姑,我……”话没说完,那热情洋溢的女人忽然转身离去,消失在了良玉看不见的尽头,“我……走了。”
……
那是季良玉最后一次梦到那年离开南滨的场景。
那是她七十九岁生日的那天夜里,是大年三十的最后两个小时。
她和已经迈入四十岁的儿子,在病床边最后一次分享这个和故事。
她眼神混浊,口中只念叨着“谢谢姑姑”“小七找了工作啦!”“山娘以后一定要多读书,要入关找好工作,要去国外留学——”“奶奶可还要活到二百岁呢”……胡言乱语中,她告诉儿子,她已经二十年没做过那个梦了。
那是个名为告别的梦。
谢谢姑姑。
谢谢姑姑……
这是季良玉在她漫长的七十九年的生命中最后的一句话,她把它说给了已经四十几岁的,也已成为了旁人姑姑的女儿。
二零年的一月,关外冬天的空气中掺杂着空灵的腥气,青山穹再一次静心聆听着那位理应被自己称作“姑姑”的早已不联系的女人诉说着她母亲从小到大的故事。
她说,她的母亲季良玉是一个胆小怕事的人,因为作为最小女儿的她没有见过季良玉挣脱一切束缚逃离的英勇。
她说,她的母亲季良玉永远老态龙钟,因为她出生时母亲年逾四十。
她说,她的母亲是她最不崇敬的女人,她嫌弃女儿,丢弃孙女,因为从小被抛弃给海家姑姑,长大嫁给海家人后被其他亲戚欺辱殴打,被亲戚警告“如果你第一个孩子生的是女儿,我就让文苍直接跟你离婚。”
因为儿子海河七的出生救了她无依无靠的自己,那个能够清晰认识到自己被欺凌半生,决心离开去城里当光荣的工人的季良玉,怕一个女儿救不了她的儿子和“不太光彩”的聋人儿媳,她丢弃了刚出生没多久的孙女。
……虽然没成功。
因为新时代到来了。
等到那个孙女十八岁的那年,为自己女儿送上祝福的儿媳郑重其事地告诉她“我仍然恨你的奶奶和爷爷,他们重男轻女,他们不分是非,他们车轱辘滚话,他们抠搜如葛朗台。”
“但我清晰地知道,这不是洗白他们和概括他们的方式和结论,他们的存在和故事,只是一抹用于人类对人基本认识的洪流中的水珠。”
青兰杏的比喻能力在严肃的事情面前没有停歇。
而从那天之后,青山穹和姑姑的关系有一次降到了冰点。一如今天的冬天过年前,去大集后的那天夜里,和丈夫一起从公公家回来青兰杏转告给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