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德勒,他确实是操盘手,不过这件事他没参与多少,具体还是由贾维斯干的。同时,贾维斯还供出了几个其他芯元厂子的接头人,都是一些规模较小的企业。当然,不排除还有其他他没交代清楚的,不过我们已经掌握了充分的证据。”小林拓真把笔记本一合然后说道。
审讯和证据整理可是他的拿手项目,审完贾维斯,他这里就已经整理出了需要提供的关键节点信息。
“咱们现在已经把这个产业链摸清,可以向上面提交了。”
江银点点头。确实,从供货端到指挥端再到执行端,已经完全清晰,而且也有充分的证据链。到这里,这个任务就算是正式完成了。
他在办公室环视一周,队员们都在忙着进行最后的整理工作,唯独不见一个人的身影。
“沈雀呢?”他问。
“噢,他说有点事要问贾维斯,现在正在看守所呢。”丹葵转着椅子扭过来说,手里还拿着嗦了一半的棒棒糖。
“队长说,蓝艺从拍卖会拿回来的那枚芯元好像是他朋友的。”
“他朋友的?”
“嗯,别的就不太清楚了。”
看守所。
“倒卖芯元要交代的我可都交代完了,你们要再想问些别的,那我可不清楚咯。我什么都不知道哦~警官。”贾维斯说道。
这是一个黄发男人,二十七八的样子,头发向上翘着十分惹眼,花领西装,脖子上戴金属项链,露出来的手臂上纹有狼的刺青。妥妥的社会青年既视感。
面对沈雀的问题,他显得格外没有耐心。
“不是倒卖芯元的案子。北部大黑市的拍卖会,你知道吗?”沈雀坐在他对面问,脖子上戴着廉价的葡萄项链。
“拍卖会?不知道。”
贾维斯把背往后一靠,眼睛也不抬,如果不是给他上了脚链,估计他会直接把腿翘到桌上。
事实上,黑市任何产业要想长久的办下去,都需要得到其他地头蛇的许可。贾维斯是德勒手下的人,作为黑市芯元最大管理者的下属,他不会不知道拍卖会。
“那这个人呢,你见过吗?”
沈雀拿出黄知妍的照片给他看。
“不认识。”
“你都没看。”
“没看也不认识。”
沈雀沉默了片刻。
贾维斯这种老油子进出警局很多次,面对警察花招把戏很多,完全不会害怕。更何况他背后还有一个坚实的靠山——德勒。德勒会捞他出去的。
沈雀很早就听说过德勒的名声。像他这种消息闭塞的人,如果还能听到过什么的话,说明那个消息一定非常出名了。
德勒就是这样。
他是这里北部大黑市里芯元的龙头,虽然有其他人跟他并立,但在威望和影响力上远远不及他。
从十八九岁起贾维斯就曾多次被拘留,传唤,但他从没真的坐过牢,因为德勒总会捞他。
“那这个被拍卖的芯元呢?有印象吗?”沈雀又掏出了黄知妍的芯元给他看。
“没印象。”
贾维斯依旧消极对待。
老大很快就会来把他捞出去,尽管这次确实有点棘手。但他还有价值,而且他是为老大做事的。
沈雀看着完全不配合的贾维斯,低头摸了摸脖颈上的葡萄项链。这是黄知妍的,是她弟弟送给她的第一件生日礼物。
“你说这个?便宜货,地摊上随便都能买到。”黄知妍指指自己脖子上的葡萄项链说。
“但是你戴很久了。”沈雀说。
它磨损地很严重,是材质的问题,而且似乎从中间还断开过一次,又被人重新接了上去。
“我弟给我的生日礼物,他去捡了一个月瓶子,给我买了个蛋糕,又买了这个项链当礼物。但是那个时候他还小,被人家骗了都不知道。这玩意根本不值几十块。”黄知妍笑着打趣,手指却摸上项链,细细摩擦着。
她的眼神在望向项链时很温柔。沈雀知道,她是个好姐姐。
“你喜欢吃葡萄?”他问。
黄知妍点点头。楼顶的微风吹过她的脸颊,带起几缕发丝。
“这小子很不听话,我说什么都要跟我犟。倔得像头牛。”
她弟弟似乎不善于表达自己对于姐姐的喜爱,但是他愿意为她捡一个月瓶子换钱,只为了给她过一个生日。
黄知妍总是说她弟弟不好,似乎这个小孩儿身上总能找到太多太多跟她作对的地方,两个人就跟冤家一样。她甚至还说过,只要这小子一成年,她立马就不管他了。
但事实上,这么一个廉价的金属葡萄项链,她戴了好多年。
直到死。
沈雀跟琚子航一起到屠宰场的时候,那里还正热闹着排队做手术呢。遍地的垃圾和各种医疗废物充斥四周,垃圾里隐隐散发出□□组织腐烂的味道,偶尔跳过一两只野猫,被精神不正常的老人拿拐杖打跑了。
这里被改造成一个不正规的芯元医院,临靠着一家火化站,现开现烧,对于那些脑控员猎人们来说是个不错的屠杀圣地。不过更多的,是脑控员自己来做芯元取出手术的。
大多过了黄金期的脑控员基本就是废物,操控能力直线下降,不能继续从事之前的工作。但脑子里那枚芯元却是有长久使用期限的,而且很值钱。
在生活面临一些困难的时候,会有脑控员选择再做一次手术,把脑袋里的芯元取出来,变卖以后可以留下一笔钱使用。
但这种手术的难度很高,费用也不是一般人能够支付的起的,所以黑市这种不知名小“诊所”就成了热门的手术地。
这里就是黄知妍最后出现的地方。
沈雀走进医院,长廊里排排坐着很多人,乱糟糟的,空气中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刺鼻且难闻。
他看过去,有年迈的母亲带着一个疯疯癫癫儿子来做手术的。沈雀猜这个说话都流口水的男人曾经也是个优秀的脑控师,从他某些下意识的动作可以分辨的出来。只是他被时间淘汰了,变成了如今疯疯癫癫的模样,他的母亲看起来年纪也不小了,估计是想为他留一笔活着的钱,才决定取出儿子脑袋里的芯元。
贫穷的恋人相伴彼此安慰,希望取出来的芯元能够给他们一笔结婚的钱。
还有衣着尚可但面色颓废的中年人独自来做手术的。沈雀猜他有一个家庭需要维持。或许是快该读大学的孩子,或许是重病的父母,或许是别的……
但沈雀真正的目的地不在这里,而是穿越这里后的那个火化场。
两个焚化炉日夜不息地烧,烧啊烧,燃啊燃,直烧得骨头化成碎片,头发变成灰烟,干干净净……
“大爷,你见过这个姑娘吗?”
琚子航拿着照片走到负责烧炉子的大爷面前问。
这大爷看上去得有六十多,面皮皱皱巴巴的,还在皮与皮的缝隙里藏了不少灰,眼珠像生锈的轮子,转动起来一卡一卡地。他拿着一把铁锹正在往炉子里奋力捣着。
“没有。”
大爷的声音也像被烟熏过一样,还卡了痰,看都不看两人一眼。
“大爷,她几个月前来过这里,我们找她有要紧的事,您真的没见过吗?”沈雀凑上前问。
老人哼了哼,然后从喉咙里咳出一口陈年老痰,用皲裂的手指了指那边的垃圾堆。
“身子估计是没有了,你看看那里有没有东西吧,忘记烧的,烧不坏的,都扔那里边了。”
这条葡萄项链就是沈雀在垃圾堆里找到的。那条被落下的,没被扔进焚化炉的葡萄项链。跟各种破衣服,臭鞋子,还有别的什么的混在一起。
琚子航捂着鼻子站的远远的。沈雀两只手已经蹭黑,手心躺着那条廉价项链。
黄知妍确确实实是死了的,这毋庸置疑。死得透透的,连灰都没有的那种。
她来黑市找信源科技公司,被一群脑控员猎人尾随,然后被打晕带到了这里,进行了开颅手术,取出了里面的芯元。
这样的手术不必考虑患者的生还,脑袋还开着就能扔进焚化炉,烧得干干净净。
这样的杀人勾当当然是犯法的,可如果她早成为了他们的目标,便又是另一回事了。
猎人们都很精明,他们专挑那些孤身一人,不会有人在意,不会有人来找的脑控员下手,主动引诱他们进入黑市。
黑市的规矩还不明白吗?进来以后生死有命,谁又能说什么呢?
在这里,脑控员可以随意夺权机器的控制,猎人又可以杀掉脑控员,不过是一环接一环罢了。
沈雀明白,他都明白。
这些事情琚子航已经帮他查清了,黄知妍被开颅后扔进焚化炉,尸体自然是找不到了的。不过这项链能找到也算是个念想。
“回去吧。”琚子航扯扯他的衣角,捂着鼻子说道。
“真的找不到那几个猎人吗?”他捧着项链问。
黄知妍芯元被他们拿走买掉,最后辗转进入拍卖会,成为其中的一件拍品。没有人知道,它从前经历了什么。
“找到又能怎么样,报警?你是她什么人?她弟弟现在都找不到人了,你还找什么呢?”琚子航皱眉说道。
沈雀站在原地不动。
“小金毛,几年前你不就是这样过来的吗?你自己不知道这东西根本没得查吗?死在黑市,死在这种地方,就算你想报警,她的身份经得起查吗?再说了,谁有哪个时间跟精力呢?
走吧,回去了。”
沈雀到底是跟着琚子航回去了。离开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他们再次经过长廊,那里又来了一拨新的人,坐在椅子上,等待着叫到自己的名字。
某个房间里传来年轻女孩儿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想来是手术失败,恋人死在了手术台。
是不是刚才见到的那对情侣呢?
可等不及沈雀多想,他的腿就已经带自己离开了那里。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等不及你有所反应它就过去了,更谈不上伤心或者感慨。只是等我们再想起时,除了茫然,还会多生出一分疑惑。
沈雀想,有这样的疑惑是好事。
好歹那些人,那些东西留下了一点印记,不至于化成焚烧炉里的一缕烟,消散以后就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