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村婺源垂眸,“别急,会没事儿的。”
……
头疼的禁不住蜷缩身子的人安静窝在病床的被子里。
淡淡的酒精味儿往鼻子里窜。
幸村下意识蹙眉,有人佛开他的手掌,他听见低低的声音。
“…怎么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发起烧来没完没了的折腾。”
……
被喊出去时,真田还是带着些许的侥幸心理的。
只是那看起来清瘦的身形眉眼间遮不住的倦态,他望过来时,眸子依旧铺着碎星一般的温柔。
那股无声的侥幸,陡然消散的干干净净。
真田甚至一时间不知道要和他说什么。
幸村玩笑着和真田说,“我好像生了场很严重的病。”
真田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他总是很会转移话题。随口又扯起别的什么。
两个人绕道走了市区那条路,相较于梧桐大道,市区很繁闹,人流也很多,他们本来可以二十分钟回到家里,后来走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停在天桥处。
底下的河流应是要汇入神奈川的海,幸村又想了好久才说,“真田,我好像要留给你一个很大的麻烦了。”
“不过这回没有前辈了,我们自己成了前辈。”
“……”他又顿住了。真田似乎是知道他要说什么的,难得收敛了那副责怒的模样。
少时的情谊总归是和别人有着不同的。
幸村想了许久,然后拿出了揣在外套里揣了很久的网球,他静静的把手悬在半空,然后在两个人的视线里,周围人来人往里。
那只手剧烈的颤抖,那颗网球悬在半空岌岌可危里,像是挣脱一般,滚落在了真田脚边。
真田似乎没来得及反应发生了什么。
他有些慌乱的蹲下身子捡网球,在手指触碰到网球的那一刻,他听见他说,“格林巴利综合症,真田,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了,能麻烦你……”
“接任网球部吗?”
于是不知道怎么回事,那颗近在眼前的网球,真田怎么都有些捡不起来。
好像只有这个时候,才能反应过来,他也才十四五的年级,他们两个人就那样,一个站着,一个蹲着,安静了好久。
真田把网球攥在手里。
他低声回应,“好。”
幸村像以前一样,两根手指放在真田唇边,伴随着少年清越的声音,轻轻扯开了他的嘴角。
“开心一点啊副部长,你上位了啊!”
真田不怎么喜欢看漫画,唯一的那一本,还是幸村给他推荐的。他们那时都还年幼,但幸村坐在长廊一侧,远方佛来的风拨弄了檐角悬挂的风铃。
他姿态随意的用手掌支撑着身体,小腿悬在半空,没有那副温和的假面,眉眼流露出别样的情绪,像是懒散,舒适,又像是极为轻松。
那时他笑着说,“我喜欢斋山玉,真田,如果我是斋山玉,那你就要是棋童子。”
真田那时端坐着,身上穿着剑道的和服,然后半夜在被窝里,悄悄看完了幸村说的那部漫画。
斋山玉是故事里的反派角色,他拥有着一个王朝,无力不摧的将军棋童子,后来王朝覆灭,斋山玉生死不明被主角捡到时,棋童子就那样站在殿前,为他候着这片江山。
真田为棋童子这个角色流过眼泪。
然后在第二天红着眼睛别扭的答应幸村,“好吧。”
幸村有些茫然的看他。
那是他们八九岁的年纪好像。
真田耳尖绯红,嘟囔着说,“当你的棋童子……”
真田握着那颗网球走了很久。
他又翻那本漫画,他看了很多遍了已经。耳边是幸村的回答,他说,“我才不要你做棋童子。”故事的尾页是棋童子没等来和主角反目成仇的斋山玉。
故事的尾页是。
斋山玉濒死时想的也只有。
如果有个人来给他遮把伞就好了。
那是少年帝王出行时,无论光日与落雨,棋童子总会撑着那把阳伞。
一开始幸村离开大家并没有发觉什么,该干什么还是会干什么。他们似乎都以为着,这人可能就离开这么两三天,哪天就回来了。
仁王依旧会拿着假发与恶作剧口香糖,柳生依然会喜欢在图书馆的角落看悬疑小说,柳还是会去喜欢的书屋挑些偏僻的书来翻阅。
丸井会吃着蛋糕然后去见最近新认识的朋友芥川,桑原会默默含泪然后带着切原去吃拉面,网球场也到出都是真田的“太松懈了”。
没有人因为缺了个人改变轨迹。
第一天,第二天……
第五天。
切原问,“幸村部长呢?”
对,幸村部长呢?那个总喜欢凑热闹,却把所有人都隔着一层界限一般的人呢?他怎么不在了。
他不是最喜欢网球了吗。
第七天。
有个白头发的后辈在请教网球时还是怯懦问了句,“丸井前辈,幸村部长呢?”
绿色的口香糖像是黏住了牙,丸井本来漫不经心指教后辈的动作一顿,然后随口道,“过两天就回来了。”
图书馆的角落里,天台的庭院,那个蔽塞的物种起源社,部活室……是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身影在一点一点被消磨。
他们像是堵着一口气。
在第十三天的时候,在爆发的岌岌可危的边缘处。
“幸村部长回来了!!!”
雀跃的声音响起时,丸井近乎下意识遂着声音跑了过去。与此同时同一动作的人很多,大家似乎不约而同的冒出一点欣喜与得意。
看吧,他那么喜欢网球,一定会回来的,根本不需要什么……
可得意的想法戛然而止。
你很难想象。
你很难去想象那个站在球场上恣意风发的少年人,那个眉目清冷不怒自威的人,那个也会带着柔和笑意的人。
那个生来仿佛就应该坐在高台的人。
能在十三天里,瘦成那副模样。
他似乎很久没有好好吃饭了,他眉眼间的病气这掩不住,身上的衣服很宽很松,风吹起时领口错落间仿佛能看见清癯的脊骨,他手腕很细,露出的手背满是青紫。
他怎么成这样了。
连头发的颜色似乎都在写着枯槁诉说苦难,他去了教学楼,身边跟着两个医护,似乎是照看他的。
他没有披着外套,而是乖巧一般的把他好好穿在身上,就像是全国决赛前的那场比赛一样,看见他们时,也只是弯眸笑了笑。
那双铺着碎星一般的眸底落着轻浅的柔和。
他很少会在面对网球部这么多人时露出这样的柔和,因为会不服众。
“各位。”
那么多人,站在那儿听他讲话,他嗓音透着些许哑意,似乎不仅连饭没好好吃,水也不怎么喝,他摘下口罩,似乎是知道自己脸色难看,唇上不知抹了什么,倒显得那张病白的脸,难得有了点别样的鲜活。
他头发好像有些长了,需要往耳后面掖,可眉宇间似乎还带着些许温柔。
他说。
“我不是个合格的部长,因病缘故,可能需要和大家暂别一段时间,在我缺席的这段时间,由真田弦一郎暂代部长一职,当然,有能者居上,你们如有不满,可以发起挑战。”他说了很长一段话,然后捂着嘴咳嗽。
他咳嗽的不厉害,但是细细碎碎的,旁边跟着他的医护给他吃了什么,他似乎习以为常的含了过去。
十三天……怎么就突然一下子病成了这样。
“今天来是觉得总要和大家有一个正式的告别礼。”他抿着唇角,垂眸无声的笑,“希望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大家也能严于律己。立海大三连霸……”
“毫无死角。”
他弯了弯腰,“我就先告别一段时间了。”
他总是要来做个了断的。总是要来,说一声告别的。
他又戴上口罩,冲立海大附中网球部的大家轻微点了点头,便在看护里,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幸村部长!!!”
幸村脚步没有停,他走得本就很慢。
不去追,是因为知道没用,不挽留,是他们给他最大的敬意。
“等你回来……”
“幸村部长!等你回来!!!”
“立海大三连霸――无死角!!!”
于是这个年纪的人,带了些许哭腔,又坚强的把它们转变为怒吼,碾转于唇齿间,仿佛要震碎些什么一般,铿锵的对着那人的背影喊,从嘈杂到整齐,从无力到坚定。
“立海大三连霸!!!无死角――!”
那是他们想要给他的承诺。
那是他们觉得,他想要的承诺。
他还是回头了,他只是招了招手,示意听见了,然后又接着走。
他好像也在迟疑,可是撑不住了,不止是十三天了其实,已经很久了,从很久以前,从撒在地上的药片开始。
他已经撑了很久了。
只是所有人都在抱着那股侥幸,在想…这是他们立海大附中网球部的部长啊。
他怎么会倒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