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不知何时又落回了城垛。
月落星移,曙光乍现,温和的日光拂在他脸上,终于让班箐看清了他的面容。
此人面目有光,目如明星,唇如红梅,肤如凝脂,浑身气质清冷如雪松,又淡泊如白鹤,高远如鸿鹄。
兵士们再度举起兵器,被班箐再度制止。
他掀开帷幔,露出一张精致绝伦的脸,桃花眼盈满了光芒,唇角总是带着似有似无的微笑——既亲和近人,又暗藏杀机。
他并未束发,一头微微卷曲的黑发如同吴淞江上的粼粼春水,随意散在背后,脑袋右侧一簇长长的白发格外显眼。
“敢问公子尊姓大名?”班箐撩撩头发,微笑着问道。
“在下李尘生,字玉墀。”
李尘生向来有问必答,在此地也并不做停留,闪身离开,往远处的军营去了。
班箐把这个名字在口中反复咀嚼几遍,看着远处那道白虹,忽而发觉再不追便追不上了,匆匆留下一句“我不干了,让楚王自己乘木鸢离开便是”,即匆匆跳下城墙,追着李尘生远去了。
“我就说这人不靠谱!”一名士兵猛的摔了弓箭,旋即又脱了力,跪坐在地上。
城破了也是好事,至少不用再看着城里人间炼狱一般的惨象,这江山落在姚复手里总比屈郢拿着要好。
只是班箐这几个月造了一只大鸟,足有百尺长,中间能坐好几个人,这鸟能自己扇动翅膀飞起来,只是和先前装炸药的小鸟一样,飞不了多远也会坠地,只待再度精进,城破之后让屈郢坐上去跑掉。
不过还没等他精进完成,便追着李尘生跑了,这半成品飞到东瀛是不可能,坠进长江绰绰有余,屈郢会水,钻进江水根本无迹可寻。
算他仁至义尽。
班箐追着李尘生一路进了齐军的营地,看着李尘生钻进一座副帐,翩然落在帐顶,从袖子里掏出一枚指甲大小的木雕虫子,扒开它腹部隐藏的小刺,牢牢钉在帐顶,又迅速转移到附近一棵树上,摘下了斗笠,让绿色衣服与绿荫更好融合,随后拿出与那虫子成对的另一只木雕。
这对木雕是他独自发明的,照着古籍中的应声虫做成的,一只捕获到声音,另一只便能把声音一五一十传播出来。
韩玉笙肩膀上的伤反反复复,大约是因为喝了不少应琼熬的粥,虽说她手艺有精进,到底是让韩玉笙心情不怎么好,伤口也比一开始还严重。
他趴在床铺上,李小姐无奈地按着他的胳膊抱怨:“既然知道应夫人手艺不好,还吃什么。她开心了是不假,你的伤口倒好——”
天仙子侍立在一边,看着这两人争执,脸上仍带着微笑。
她顷刻便能感知到有人逼近营帐,连忙上前掀开帘子,把李尘生迎了进来。至于帐顶那个小东西——没什么威胁。
“韩将军,别来无恙。”李尘生不卑不亢的声音从小虫子口中传出来。
班箐挑起眉毛——江湖中人怎能和朝堂上的将军有交集呢?
李小姐听见声音,连忙起身把他迎了进来,在小案上摆上茶水。
李尘生只抱拳推脱:“不必了,夫人。某只是路过金陵,不打算久留。韩将军多分拨的南珠确实解了燃眉之急,某实在感激不尽。”
姚复托付决明子和九里香找人时出了南珠,可这些人都要先带到天仙子面前过目。李尘生是听说了此事毛遂自荐来的,目的只是为了南珠——
他原先不打算接那任务,只是在临安见了一身患重病的幼子,其中有一味药材为南珠,又听说了姚复挂出来的悬赏令,便千里迢迢从临安赶到了锦官,直接求见了决明子的顶头上司天仙子。
韩玉笙恰好也在,便把手里的南珠全给了李尘生。
这些珠子后来散发给了临安城中患有相似病症的几个孩子。
“这事都这么久了……那些孩子怎么样了?”李小姐坐回榻上,笑着问道。
“……惭愧,后来在下没有再回过临安了。”
“今夜我们便要宰牛杀羊做宴,李公子不如留下来?”
听到李小姐的话,班箐心都要提到嗓子眼——李尘生要是在这儿过夜,或是被以各种理由留下,他就得在这树上不知要蹲多久,还有可能被发现——他机关术厉害,但是武功不怎么样,被抓到擅闯军营几乎就完了。
“多谢夫人好意,在下马上要启程到庐阳去。便不多做停留了。”
李尘生的声音终于传出来,班箐松了一口气。
那道白衣从营帐里出来,很快离开了军营。
班箐笑笑,落到营帐上,拔下那应声虫,迅速跟上李尘生,一把拉住他的胳膊,笑着问:“公子要上哪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