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云里雾里的,姚复不禁自嘲:她分明就是醉了。正要挣开出去,应瑕却忽然扶着脑袋坐了起来,拉着姚复的袖子,执拗地说:“别去定州。”
醉鬼的力气竟比平时还大,姚复被拉的一屁股坐回床上,只哑然失笑。应瑕仍是说:“别去。”
接着她似乎是头痛难忍,额头磕在姚复肩上。姚复连忙扶着她躺下,她却又说:“你别去。”
这次话里还带了两分委屈和一分嗔怒。姚复心中叹了口气,知道自己拗不过她,只好安抚道:“好好好,我不去,你躺着休息吧。我去找些醒酒药。”
“我也没醉。”应瑕这回皱着眉说。
“好好好,我去给你找些糖丸。”姚复一边扒着应瑕的手一边敷衍着。
她终于松了手。姚复出了门才松了口气。要是说不去定州自然不可能,可现在答应了应瑕,也只能瞒着她了。
姚复在鄂州称王一事闹的也太大,朝廷和屈郢那边都得了消息。年轻的皇帝拿到折子时脸上并不显愤怒,他看着奏表,一言不发,朝堂上倒是一片死寂。最终,皇帝露出一个微笑,那笑面底下似乎藏了狰狞的野兽。
如金石相击的声音在大殿上久久盘旋:“这样啊,那……拖下去斩了吧。”
上奏的老臣其实是想借着剿匪清君侧,现在一听皇帝的话,一双恭顺的吊梢眼立时瞪大了,不可思议地看着高位上的帝王,又立刻被侍卫拖了下去。另有别的臣子看不下去,不由皱了眉,上前一步:“陛下,剿匪此事,王尚书说的没错,仁君怎么……”
“你也拖下去斩了。”皇帝抬手打断他的话,草草下了结论,“朕累了,下朝。”
那谏言的忠臣也被拖了下去,剩下的人再不敢多说一句,连忙作鸟兽散了。
等到人都走尽,皇帝仍坐在高高的龙椅上,半晌才问身边的太监:“四弟呢。”
亓官卿回来的太不是时候。当初他安排了刺客,以为把他弄死了,高枕无忧了好一段时间,可没成想,他排除了所有兄弟,得到了太子之位后——这个漏网之鱼又回来了。要不是得留着他立个仁君牌坊,彰显新帝的德行,他保准不会让亓官卿看到第二天的太阳……
还有……还有后宫里的太妃涂山氏。
太监瞄了两眼皇帝的脸色,几乎要把头埋到胸口,只战战兢兢说:“陈王……去启封了。”
皇帝坐在龙椅上,撑着脑袋,另一只手的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笃笃”敲着扶手,半天才说:“他对那养父母真是情真意切啊……连我这个亲兄弟都弃之不顾。”
“我记得他姓姚吧……鄂州那个造反的齐王也姓姚,当初太妃递的拜官帖也姓姚……哪有这么巧的事呢,嗯?”皇帝闷闷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
太监握着拂尘,感到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他侍候了三个皇帝,早就处成了人精,陛下的言外之意不就是……亓官卿授意了齐王么。哪有这样的帝王呢,连兄弟都要猜忌,还是猜忌兄弟与叛贼有染。
“你说是不是!”皇帝忽然发怒了,他狠狠捶了一下扶手,“你怎么不说话!你说话啊!”
他似乎觉得坐着发怒不过瘾,又猛然站起身来,往前走了一步。
太监吓了一跳,连忙后退一步,扑通一下跪了下来,急声道:“陛下金口玉言,陛下说的是,陛下说的……”
很快他就发不出声音了,皇帝发疯一般抽了侍卫的短剑,割开了太监的喉咙。
淅淅沥沥的血点子洒在玄黑的龙袍上,很快消失不见,皇帝几近癫狂地笑起来。
“我们……马上去会会那姚家人。”皇帝捂着一只眼睛,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最终不知对着谁说道。
过了三日,皇帝便衣出行,车辇却铺张浪费,仍是浩浩荡荡进了启封城,车夫寻着知府给的地址找了一圈,得来了宅子易主的消息。
皇帝坐在马车里,忽然摔了茶盏,怒喝道:“找!今天必须找到!”
侍卫和车夫对这场面见怪不怪了,那宅子里的管事却没见过。他是个欺软怕硬的,见到这场面,立时说出了自己所知的事情:“公子息怒,三日前,有、有个貌美的公子也来过,也是找那姚家的……”
“我问你那姚家人在哪!”暴怒的皇帝掀开车帘,手里拿着另一只杯子。
管事腿都软了,只好和盘托出:“那姚家祥和七年才被赶了回来,从前在乡下装佃农。他们前两年卖了宅子,说是要回乡下去……我只知叫做临河村……”
皇帝收回杯子,笑了笑,把脑袋缩回马车。他是生性残暴,但也不至于闹市杀人。
亓官卿给管事塞了银子,来来回回问了几次,才弄清楚姚老头带着三个儿子回了原本住的房子。光是找人花了不少时间,他到同一天上午才勉强回到姚老头家里。
彼时姚老头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到底是个老人了,这两年又生了病,身体也不如前些年硬朗,见着亓官卿走过来才微微抬了抬眼皮子,还没看清是什么人。
亓官卿拎着衣服下摆,赶紧走上前去,蹲在姚老头身边,焦急地说:“姚公,快起来罢,皇兄他们马上就要到了……今日已经是丙午日了!您已经收拾好了吧?”
姚老头这两年老花眼越发严重,听清楚亓官卿的话才认出来是谁,连忙坐了起来,着急地喊:“啊呀!我忘了收拾了!老大老二!”
姚大哥和姚二哥应声出来,姚三哥去年去了赣州,眼下不在家。
“快去简单收拾收拾,咱们马上跑!这他怎么能寻过来呀!我都从城里搬回乡下了!”姚老头站起身子,急的团团转。
姚大哥和姚二哥马上通知了老婆孩子,随意收拾了一些东西,准备往鄂州去。
亓官卿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用手挡着看了看太阳,才说:“就算皇兄找不到你们,屈郢也要打过来了。”
姚老头似乎被勾起什么不好的回忆,急的直跺脚。
不多时,姚大哥和姚二哥就扛着东西出来了,姚老头喜出望外,瞪着半瞎的眼喊:“走走,咱们马上雇一辆马车……”
马车的隆隆声响起,姚老头的话音戛然而止,亓官卿的脸色顿时变的惨白。
车子停在姚家门前,一只手掀开车帘,凉凉问道:“雇一辆马车,然后往哪去?”
亓官卿撩起衣摆,扑通跪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