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垒岸的河道蜿蜒如带,两旁柳树垂下的丝绦在夜风中摇曳舞动。
石桥拱洞倒映在水面,那来往的乌篷枕着秋雨窃窃私议,惊动了星星点点在河面浮游的花灯。
一位玄衣青年正站在一艘乌篷小舟的船头,看着打扮像是一个温文尔雅的读书人,生了一副谦谦君子俊俏的好模样,惹得路过的姑娘们纷纷侧目。
他右手撑着一把青色的伞,那握伞的指节分明似竹节,虎口处却覆着层薄茧。
另一手则提着一只被点亮的兔儿灯——那灯面上的朱砂兔眼闪闪烁烁,可爱得紧。
青年垂头看着水中自己的影子,那里倒映出来的分明是童博的脸。
——确切来说,应该是龙腾的脸。
“你确定她今天会来吗?”龙腾面上不动声色,只是在心里问那个出现在自己脑袋里的声音。
【事实上,我并不确定。】
龙腾的脑海里响起了童博的声音。
“有时我真是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居然相信脑子里另一个声音说的话。”龙腾倍感荒谬地自嘲一笑,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装扮——今日答应了阿娘来相亲,信了她的话穿得斯文一些,说什么这样姑娘会喜欢。
就连脑子里的这位叫尹天奇的人都说,红娘送来画里的那位童天骄,会是他未来的妻子。
真是信了不知哪门子的邪了。
说起这脑子里莫名出现的声音,就要追溯到两日前他不小心落马摔了后脑的事了。
身体倒是没摔出什么毛病,只是昏昏沉沉醒过来之后,脑里就多了这个声音,龙腾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摔成傻子了。
后来,龙腾又觉得那可能是一缕不知哪儿来的魂魄,所以特意找了童氏一族的长老给自己驱邪。
谁知长老什么都没看出来,他还被阿爹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最后,迫不得已,龙腾只能接受了这位【尹天奇】的存在。
【我只说她是你未来的妻子,并没说她今日一定会来。】童博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促狭。
“好好好,反正跑来跑去的人不是你,被别人误会单恋的人也不是你,你怎么说都行咯。”龙腾百无聊赖地腹诽着。
“不过……天奇?”
【怎么?】
“我总觉得,你今天有些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
“好像……话变多了。”龙腾斟酌着用词,“你之前其实话挺少的,就这两天话变多了……特别是今天。”
龙腾的语气里带上探究:“那童天骄究竟和你是什么关系?”
脑海里忽地陷入了一片寂静。
今天对童博来说当然不同以往。
他的灵魂被拉到龙腾体内有两天了。
彼时,他和春花回到房里,拿出了另外一半的无字玉简——那无字的一半玉简和童博手里的玉简一样无故发出了白光。
两人抱着试探的心态把两片玉简拼在了一起。
谁知这一下,连天蛟剑和神龙剑都开始震荡起来。
接着,童博便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却见自己成了没有躯壳的灵体,依附在了自己五百年前的祖先龙腾身上。
这两日以来,他一直在观察周围人,想起了之前他与春花曾双双入梦,于是就时不时向龙腾打听童天骄的消息。
他想,或许春花的灵体和他一样落到了这个世界,落到了童天骄的身上。
这个时候的龙腾还很年轻,刚刚二十岁出头的他远远不像梦境里那样稳重,性子也还没被战场打磨成坚毅的磐石。
他就和其他千千万万的寻常年轻人一样,朝气蓬勃,心怀壮志。
而童氏一族和龙氏一族此时正是方兴未艾,族人众多,也并没有全部都聚集在一个地方居住,打听一个族人的下落还是要费一番周折的。
龙腾自然还不认识童天骄。
他向家里长辈打听的时候,被曲解了意思,阴差阳错地就被安排了这么一场乌龙相亲。
对此,他也是有点无语的。
“天奇?你在吗?”龙腾又问了一遍。
【我在。】
“哦……”
龙腾看了看天色,往上举了举手里的兔儿灯——不仅是这灯,那青竹伞也是相认的信物。
“她应该要到了吧?”他四处张望着。
【是啊……】童博喟叹一声,感慨着。【应该……要到了吧……】他很想念春花。
他很紧张,他怕他猜错了。
忽然,不远处岸上的动静变得嘈杂。
来来往往的人群蓦地骚动了起来。
“怎么了?”龙腾蹙眉望去。
隐隐约约的,他听到了一个姑娘的叫嚷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抓流氓啦——!”直到那女声如洪钟般捅破了天际,把龙腾吓了一跳。
——哟,这姑娘身体不错啊,中气真足!
龙腾见桥头一阵兵荒马乱,哐啷乱响,不由伸长了脖子想瞅个清楚。
见那姑娘似乎是一路风风火火冲到了桥头,他仰头望去。
细雨窸窸窣窣落进了龙腾的眸底。
“臭流氓!”
那姑娘一点儿都没有女儿家的矜持,高喊着把那流氓的罪行一一细数:“叫你摸人姑娘的裙底!叫你调戏良家妇女!叫你笑得那么淫/荡!”
伴随着姑娘的怒骂声的,还有那捶打的闷棍声以及流氓一次比一次凄厉的惨叫。
“这……”透过朦胧的雨雾,龙腾瞥见了那姑娘用来打人的,貌似是一把青色的伞……
——不会吧……
“哎哟喂!”听得那流氓被打得厉害,嘴却还是硬得很,“哪儿来的婆娘好似母老虎,性子这么烈,我看谁敢娶你!”
“哟呵,还不服是吧?”那姑娘不怒反笑道,“姑奶奶我还没动真格的呢!既然你嘴里不干不净的那么臭,这雨水我看是洗不干净了,去河里洗洗吧!”
话音刚落,只听一记重重的击打声传来,下一刻桥上就有一男子凌空飞起被丢了出来。
接着“噗通”一下,直直坠入了龙腾面前的水里。
溅起的巨大水花差点弄湿他这身崭新的行头。
千钧一发之际,龙腾连忙后退一步,急急将伞挡在前面,随意旋了几个伞花,把那水花悉数拦下,身上干干净净滴水未沾。
——嚯,这姑娘可真够泼辣的。
龙腾心底感叹了一声。
那落了水的人一手攀上了龙腾的船头,狼狈得如同水/鬼一样的脑袋冒了出来,抖抖嗦嗦乞求道:“这位公子……救命啊……杀/人啦……”
龙腾撑着伞,低头与那流氓对视片刻,缓缓吐出一句话:
“救个屁。”
一脚又把快爬上来的人踹回了河里。
只听得那桥上传来一阵司母戊鼎般的笑声。
“公子!”
龙腾再次抬头,见那姑娘正骑坐在桥栏上,荡着一条腿,冲桥下的他扬了扬下巴。
“脚力不错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