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大惊!
她猛地从男人背上弹跳而起,嗖地一声窜上了一朵棉絮之上,朝着男人愤怒地大喊大叫:「不可以!!!可恶的人类!你不想让我压在你的背上就直说,居然用这种卑鄙的方式逼迫魔女大人,实在是太可恨了!」
弗洛特没理魔女发疯,他简略地问道:「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
弗洛特觉得她看起来要气死了,但就像是她说的,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有事说事,魔女。」
「真无趣,把小春喊出来。」她不满地嘟起嘴,「我不喜欢这个你!让谷川春见出来!」
「他在睡觉。」
「……啊啊啊啊讨厌!」
嗯……某种意义上,在这里的是弗洛特是件好事。
「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
魔女狠狠地跺了跺脚。她气呼呼地、像个蒲公英一样轻飘飘地从棉絮之上坠落,跌在地上啪嗒一声摔成了碎末。
然后从那滩血肉模糊的浆糊里,无数枝丫翻腾而起,猩红的血液混杂着黑泥滴滴答答滴落在训练场的地面上,它们的表面上如同油漆一般蠕动着恶心又怪诞的颜色,杂乱无序地挤在一起,它们如畸形的蛇般盘绕着男人,像是想要将男人一口吞下,又像是在忌惮着什么一般只能在一旁垂涎欲滴。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腐烂的味道。
女孩碎裂扭曲的手轻盈地环绕着祂钟爱的人类:『我讨厌你。』
『我嫉妒你。』
『我痛恨你。』
『我喜欢你。』
『所以伟大的魔女大人可以给你很多次机会!』祂兴奋道,『你看——它快碎了。』
粘稠污秽的触肢们不断翻腾着,在如同巢穴一般的空间里,一张几乎洁白的纸张凭空飘荡在半空。
很普通的纸,没什么特别的,就像是办公室里随处可见的那种。普普通通的白色,普普通通的材质……但那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扭曲的漆黑字符,它们缓慢地流淌着,像是一个又一个跳跃着的心脏。
那是几个世纪之前的咒语,它们编织在一起,成为了人类不可聆听、不能直视、无法理解、却最牢固的契约。它能够束缚神明的话语,将不可能变成可能,奢望成为现实。
它是名为「希望」的深渊。
弗洛特静静地看着它。
那上面有一道肉眼可见的裂纹。
……还好,他对于这个结局大概已经有心理准备了。
谷川春见玩了一个文字游戏。赌约上明明白白写的是需要他们“想起来”,那么假如他们只是意识到了违和、但并没有回想起任何记忆,这是否也算是想起来?按照咒语的严谨性来说,他觉得应该是不算的,不然早在他第一次对他们用「■■■之声」的时候它就该碎掉了。
但这并不能阻止它出现裂缝。
这张纸彻底碎裂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你知道吗?死亡与爱是等价的。』
魔女在他耳畔嬉笑。
『人类是廉价的生物,他们在活着的时候不值一分钱,没有人在乎他们来自哪里、做过什么事情、有什么梦想、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但是当他们死去的时候,霎那间,他们所有的东西都变得值钱了起来。』
『人们突然就开始好奇了起来。他们来自什么地方,有过什么样的故事……他们活着时曾有过的梦想、信念,他们廉价的生命在那一刻变得昂贵,昂贵到可以与鬼神交换协议。』
『画家的画只有在画家死亡之后才会变得珍贵,』祂嘲讽道,『多虚伪啊。』
『——但没关系,人类本来就很虚伪。』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我的提议依旧有效,谷川春见。』
祂怜爱地捧起人类受伤的头颅,用那沾满浊液的触肢擦抹那些血迹,黑的白的红的液体被强行混合在一起,流过那颗透亮的琥珀。
『将你心中那滴金色的眼泪交给我,或等着这张纸彻底变成废纸……然后带着你的忒修斯之船一起下地狱。』
祂轻声喃喃。
『你逃不掉的。』
有什么东西刺入了他的眼睛。不疼,带着微微的痒意。他看见了模糊不清的天空,接近黎明的天空翻腾着瑰丽的紫色,一簇又一簇绚烂的烟花在夜空里绽放。
有几名穿着警校校服的年轻人肆意欢呼着,张扬而意气风发,燃烧后的点点星光像流星一样拖拽着尾巴坠落,掺夹着火光飞溅出来,逐渐铺满了他的视野,画面不断晃动着,有人在高空坠落,有人在那片火焰里炽烈的燃烧着,有人如同花瓣一样消散在风里,有人的尸体被埋葬在日落后的樱花树下,在黄昏中迎接无言的自由。
然后他看见了血液。
温热的。鲜红的。顺着深色的皮肤往下流,如水一般滑落至青紫的指尖,然后滴落在医院冰冷的地板上。
好像有什么东西把他从内部活生生割开了。很痛,但不,这不管用。
男人低低笑了起来,当然,他很痛苦,他总以为他应该早就习惯这些画面了,因为它们无视不刻不在折磨着他,像是一股烧着烧着就熄灭了的火一般散发着浓烟,又像是无数根沸腾的、滚烫的针,不断刺痛着他干涸的喉咙。
但感谢神明,谷川春见已经习惯了。
他拽住刺入眼睛的那条枝丫,将它一把从自己的眼眶里抽出。
「下次换个温和一点方式对待猎物。」他淡淡地评价道,「很不舒服。」
『……』
祂脾气非常不好地一把将男人甩到一边:『快答应!错过这次就没有下次了!』
弗洛特没有回答。
他看着那张带着裂缝、漂浮在空中的纸张,不知道想了什么。
然后他笑了笑:「下次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