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端小心翼翼地尾随着一只甲虫。
甲虫只有蚕豆大,色呈琥珀,在阴暗的森林中,很难被发现。好几次,云端都差点儿跟丢了。
甲虫越飞越慢,最后,落在树干上。它紧紧扒着树皮,一动不动,仿佛陷入沉睡。云端屏息敛气,躲在附近的一棵大树后,手指却悄悄缩入袖中,捏紧了缠在腕间的金丝索。
不知过了多久,甲虫微不可察地抖了一抖。云端无声地高挑眉梢,目不转睛地紧盯着甲虫。又过了片刻,甲虫的双翅轻轻晃了晃。
随着时间的流逝,甲虫的动作越来越频繁。它轻颤双翅,蹬腿,缩头,像是在跳舞,又似乎在哆嗦。它一边用力扒着树皮,一边吃力地抖动身子,慢慢地移动。终于,它从甲壳里钻了出来。摆脱了陈旧的桎梏,头须兴奋地颤动不已。它看上去疲惫极了,却依然坚韧地顺着树干往上爬,直至爬到一片树叶上。平展的树叶像是受到无形的丝线牵引,缓缓卷成小小的筒状,将褪去了甲壳庇护的柔软虫体严严实实裹起来。
树叶静止不动了,甲虫似乎陷入了沉睡。而被它抛弃的蜕壳却发生着奇妙的变化——原本琥珀色的甲壳,正渐渐褪去颜色。
云端飞快地观察了一下裹着甲虫的树叶,见其纹丝不动,便悄然从树后现身,轻轻靠近蜕壳。就在蜕壳彻底变成透明的一瞬,她猛地抬腕,一道金色的光芒窜出衣袖,直击蜕壳。而就在同时,前一刻还静止的树叶中却跳出一截尖锐的触须,径直扎向蜕壳。
“叮——”触须猛地戳中金丝索,发出清脆的金石之声。金丝索未做丝毫停顿,索头一开一合间,便将透明蜕壳从树干上扯了下来,“嗖”地缩回去。
云端将蜕壳放进早已准备好的木盒中,再抬头时,那根触须已然缩回了树叶。筒状的树叶静静地悬挂在树梢,仿佛从未发生过什么。
云端缓缓吐出卡在喉咙里的气,眉眼间露出欢喜的神情。这一次,她终于成功了!
前日,她偶然间发现有蛇与蜥蜴在争夺这种琥珀色的甲虫所蜕下的旧壳。蜥蜴赶走了蛇,自己也被撕扯地皮开肉绽。但是,当蜥蜴将透明蜕壳吞下后,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痊愈。甚至在它神气活现地离开时,个头儿都长大了一圈。
云端大喜——她猜度这蜕壳十有八九具有神奇的疗伤特效。然而,要获得这透明蜕壳委实不易。一来,时机要控制得当,不早不晚,须得蜕壳完全透明便立刻下手,否则很快会干瘪枯裂。其次,蜕了壳的甲虫看似在树叶中休养生息,其实不然——它在静静地守候着送上门的猎物。一旦有猎物靠近蜕壳,它便出其不意地亮出杀器,用钢针般的触须击杀猎物。猎物被触须刺中而中毒,失去抵抗能力后,不消半日,表皮下的血肉就会化为浆汁,被甲虫吸干殆尽。而饱餐一顿后的甲虫,则会渐渐恢复体力,披着崭新闪亮的甲壳,从藏身的树叶中新生而出。
云端失败数次,甚至险些被甲虫反杀。直至这一回,她才大获成功,激动得几要喜极而泣。她正得意地冲着树叶里的甲虫挤眉弄眼,忽然,远方传来奇怪的声音,像是谁在尖叫,又像野兽在嘶吼。
吼声在辽阔的森林里激荡出阵阵回响,如涟漪般一圈圈蔓延开去。浓密的树叶哗哗作响,似乎也因着那吼声而战栗。云端一怔,抬首往声音的来处望去。
她飞快地将木盒塞进芥子囊里,顾不得嘲笑功亏一篑的甲虫,纤腰轻摆,纵身跃入丛林深处。
循着声音的方向,云端一路疾行,最终止步于一片沼泽地前。
这处沼泽占地极大,表面铺满了诡异的暗绿色草苔,时不时有气泡冒出,发出沉闷的“噗噗”声。空气中,飘散着难以形容的腐臭气息,暗示着这里是凶险的死亡之地。
而就在这块吞噬生命的沼泽地里,此刻,正有一个人在拼命挣扎,却并不见野兽的身影。泥泞的沼泽仿佛喷吐着黏液的巨兽,轻而易举地这个人牢牢束缚住。他越是挣扎,就下陷得厉害。
他的身体就被沼泽吞没了,随即是脖颈、下巴……就在云端赶到时,他的嘴巴已陷入沼泽中。下一刻,只要泥浆没过了鼻端,他很快就会被沼泽彻底吞噬。
云端来不及多想,抬腕用力一挥,金丝索如飞箭般,径直扑向他的头颈。眼看着金丝索就要缠上去,却只听得“哗啦啦”一阵抖动,金丝索绷得笔直,却无法再进一步——沼泽太大了,而那人正落在沼泽当中,超出了金丝索的范围。
这倒霉蛋儿!
沼泽缓缓没过了他的鼻头。他似乎已经放弃了挣扎,认命地任由泥沼将自己包围住。他绝望地望向云端,尽管无法发出一声呼救,可大大的眼睛却饱含晶莹的泪!
金丝索无法发挥作用,这可咋整?
云端屈膝半蹲,掌心向下用力拍击地面,一道劲气贴着沼泽表面疾驰而去。倒霉蛋儿感受到头颈被一股力量托了一把。这一把看似不大,却将他的鼻端从泥沼中解救出来。他的鼻孔拼命地一张一翕,点点泥浆伴随着粗大的喘息喷出来。
第二股、第三股托力相继而来。
云端未有丝毫停滞。她运气转腕,将一道又一道劲气送出去。倒霉蛋儿显然聪明,立时领会到云端的意图,顺势仰颈,借着托力将头颈抻出泥沼,以博取生存的机会。然而,尽管一道道劲气接踵而至,也只能帮他勉强坚持住而不让泥沼淹没口鼻,却无法彻底从沼泽中脱身而出。
他吃力地调转脑袋,望向云端,大张的嘴巴似乎要说什么,却气息虚弱地只能发出模糊的只字片语。云端看到了他眼中的渴求,深吸一口气,大喝道:“坚持住!我正在想办法!你要坚持住!”
倒霉蛋儿咧了咧大嘴,似乎在抽泣。“哗啦”一声,一只蹄子从泥浆中冒出,意味不明地晃了晃。
沾满暗绿草苔的蹄子,踝部粗壮而骨节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