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眠舱的舱门“咻”的发出滴滴的两声,起初那声音是很低的,后来变成刺耳了。
舱门的开启是直直竖起来的,白色、透明,那是它的质地。伊文看见苍白的天花板,那里横着、竖着赤条条的。
液体让人的眼睛笼罩在淡黄色的滤镜下,刺痛、微微的不适。
迷离、残存的血腥味与温存还停留在感官。此刻外界的光线像太阳一般刺眼、不可久视。
……
“一片圣洁的寂静,大门在薄雾中隐藏,阴郁的光芒幽然闪亮,鬼魅般的影像我永远无法遗忘。
如此奇妙的印象吸引着我,会来到同一个地方,为什么呢?我也难以想象。”*(引)
脱离、嚎叫,激昂的鼓点。
……
四周的场景是如此的。
清晰梦境中痛觉的动感,亦是让人难以分清现实与梦境的边界。但时间如果趋于曲波动,那未免太让人细思极恐了。
那趋于成熟却又懵懂的躯体,在那液体中如同海中的浮游,面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且陌生,让人感到疏离却又真实。
耳畔的滴滴声并非是正常开启的流程,伊文木了一会儿,享受着这片刻的嘈杂,她是被唤醒的。
抹了把脸,健全的手臂,掌握之间能感受到骨骼的间隙。小腹是如此的平滑——顺着助骨向下,中间是马甲线。
肉的软色看起来格外的亲昵,那质地可见的水润,那阴影由于那液体的色泽更是带上了主观的暖色。
脱离了梦境中的感性。哨兵的手臂、血肉:温存、占有,浮现在她的脑海,仅仅是一瞬。
近处。
那是一整排的休眠舱,靠近墙壁。远处,伊文看见几位同样被唤醒的研究员,他们也都赤裸着,一排排的休眠舱,像是草坪,仿佛能闻到山雨欲来的清凉。
“瑙姆堡附近那宜人的山岗,有许多迷人的地方,但其中最为美丽的景象,
要数那里大门的风光。我曾站在绿色的山丘上,被下沉的光线镀上金色的光芒,突然,我感到一阵悸动和紧张,
当我俯视山谷,向下眺望。”*(引)
伊文习惯梦醒时分的呼唤。
蓝星,她终归还是要回到那里去的——从她精神里觉醒的那夜,她便时常听见这样的呼唤。
逐渐清晰的意识流转被用零和一组成的二进制机械感官捕捉到。
区域化人工智能向她再次播报了时间和任务目标——新的任务。
隐约的红光。
墙壁上没有明显的标语,但当目光扫过去面窗便会自动开始播放相应的歌谣。伊文听见了:“联邦、联邦,你的美我们无比歌颂——在那些湛蓝的星球外,你带着我们,拥抱未来。”
悠长、细腻,激昂的曲调。
——黑色的字体如同幽魂一般的缠绕在视觉的一角,哪怕闭上眼睛也只会变为白色。
博士召集她前往中央实验室。
这是通知,更是一种许诺。
“什么时候?”伊文问,那些字符此刻显示在视线的一角,联邦所流行的通用文字无疑是美的,那是一种弯曲与直线所构成最简洁的符号。
“现在。”博士简短的回答在她的面前浮现。
那是在孩童时期植入于人类脑海中增强现实的道具,那几乎是新的器官,融合、融合。
“a区(中央区域),设备权限为你展开。”她“催促”到。
面前的文字消失了。
伊文目光暗了暗,她低头捏了捏太阳穴,这一切都是如此的,清晰质地的明确让她能意识到现实、她宁愿这是梦境。……穿戴好防护设备,伊文在护目镜前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戴上。
那些柜子上的金属映照出他此刻有些疲惫的脸、一次性的白色褂子。
……
“蓝色空间号”航行于孕育她的母性——那无尽的黑、无尽的灿烂。
色彩斑斓的寂静吞噬了窗外的一切,仿佛人的情感也变得虚无、飘渺,人类文明不断的寻找硅基的同类也变得虚无、飘渺,这指的是意义。
a区(中央),四通八达的封闭隧道、一层一层的认证装置。巨大的阀门占据了整个隧道的洞口,识别、那些孔洞随时会伸展出的热武器。
灰色的墙壁只有在他人经过时才会变换出扭曲的色彩分层,肤色、银色……这让人变得诙谐,金属壁则获得了生机。
那是最后一道安检的设备,伊文看见它酷似眼睛的模样。这是第几道了?她看见阀门上写着的“Ⅰ”,是最后一道。低头,她看见自己的影子。直射光让它变得十分的清晰、凝实、弱小。
世上有两种不可直视:一是太阳,二是人心。而阴影见到人心开始滋生、见到太阳开始萎靡。
空气中的杏仁味加剧了,周围没有任何的人影,那些先前同他一起苏醒的人们似乎都去到了各自的岗位,但一向人数最多的中央实验室,却只有她一人在不断的通过这些繁琐的认证。
“嗡”“嗡”
蠕动着的,仿佛是月球引导下的潮汐生命的蓬勃——静静竖立在那圆桌的中央向士璧拇儿息的雕塑。人类的四肢从其中的凹槽处可以显现,柔软坚硬,那些矛盾的集合仿佛是它神圣的宿命。
那是——“主体”,人类所寻找的命运主体根源的主体千百万年前真正生命的起源,一切的主体。
“茧”中的生物从细胞一点点扩展,到现在那是一条巨型的鱼,然后他开始扭曲,有的时候是树木,有的时候是动物,两栖类爬行类脊椎类,一点点的生长着。
这并非是肉眼清晰的所见,而是精神力如同潮汐般的引动着他的思绪仅仅只是一眼他便跟着那股精神里经历了一遍演化的历程。
“茧”在圆桌中央,如基因链般的螺旋结构一点一点爬上它的外层,难以言喻的色彩,仿佛吞噬了星空中所有的物质,让其显现——
那些孔洞中流出类似于受伤时的褐色液体,它们仿佛在鸣叫,孔洞一张一合像是嘴唇、像是生命的缝隙。
那些实验员们零散在飞船的各处,此刻他们便像是巢穴中的虫子,在地上行走踏步的声响,一点一点的传入伊文的脑海——而他们仅仅是存在,偏让博士通过精神的连接呼唤了母虫的降临。
那是伊文看到的最后景象。在那巨大的信息侵蚀下,此刻的实验室发生的一切便都明了了。
它们在通过母虫的精神力“茧”的切片强行逼迫着他走一遍人类进化的道路。当祂正走过一条道了之后,那祂在那些意志中的一部分并也有属于人类的——进化史、文明:文化、史诗。
伊文转过头,博士穿戴着防护服,低着头应当是在和局部的人工智能进行着交流,伊文走近,手上的粒子翻动成枪对准了博士的后颈。
她的防护服是那么的完备,那完美的圆形面窗透露着她那张俊美的面庞。
“老师。”她十分确信博士能听见她的声音,两人离得是那么近,实验室的中央此刻只有他们两人。伊文低着头,她不知道该作何表情,那双眼睛看着博士博士那明艳的面庞。
“你认为人类文明的程序性是具有可转移、可复制性的吗?”她问。
博士转过头,将她的印堂对准了伊文,她的声音很轻柔……这再一次印证了她能听见伊文所说的话的理论:“你说过你要追求真理的。我们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验证一个可能。”
博士将面窗调整到了她的下半张脸。她关闭了心灵的窗户,伊文看着她勾起的嘴角,伸手摁住她的头盔。那防护服带有颗粒质感的手套,摁住那光滑的面窗向上转起,轻轻摁住她。
“你想要让虫族取代人类吗?”伊文看着她,她的面前显示的是占据了视线四个方框的紧急任务。
——“实验成果不可控,请确认”
“没有人能确定最终合成留下来的是谁的精神、谁的躯体。”博士眯起眼睛笑吟吟的看着她,她没有任何的动作。又是这样、又是这样,装作顺从的反抗。
她没有正面回答伊文提出的问题,但伊文此刻已经心知肚明——她心中所蕴含着更大的秘密。
“我所想知道的只有共生——以及虫族与人类之间的关联性。如果那样,我宁愿选择去上传自己的意识。”伊文诉说了自己的立场,她的声音很大,在空旷的中央实验室静静的回荡。
那些墙壁接收到了声波、再一遍遍的反弹回响。博士没有回答,她那双无瑕的眼睛盯着伊文,伊文没有挫败而是一瞬间的开了枪。
子弹划过博士的防护服,砸在了那茧的腹部。博士想要扭头向后看去,他的肩膀开始剧烈的抖动,那张漂亮的面孔终于是变得有些扭曲,她一瞬间的用一种难以言喻的口吻说了一句一文听不懂的话。
“(蓝星脏话)*”
伊文知道,博士一直追求她一直所向往的——那个从蓝星时代参与第一批冬眠,来到联邦时代的科学家。
“你所谓的人类文明,不一定需要在人类的躯壳中活下去。
对吗?博士。”
伊文又接连向哪个方向开了几枪。
“砰——砰——砰——”那宽口径的枪口,散弹。刺耳的声音在博士逐渐平静的脚步中收敛了生机。
她毫不犹豫的知道打完了最后一颗子弹,却仍然没有对博识造成任何实质的伤害。
伊文下意识的看向自己的手臂。控制着枪械弹道的那一处抓手此刻完全没有起到作用——
博士靠近了她,只是笑着伸手,而仅仅是这样一个动作,她身上可绑定好的防护服便自动的开始解体。
伊文惊悚地看着那自动转开的螺旋机关,后退了几步躲开她的手,伊文能感受到自己加快的呼吸声,但此刻她的脑却理智的过分。
博士的操作权限,比她想象的还高。
下一秒,她便暴露在了那些厚重的血腥味中。
那些齿轮的嗒嗒声。整个实验室宛如一只巨兽的体内肠胃在蠕动、肌肉在韵律,血液在流通。
后退、后退,闪躲、闪躲。
那些血腥味麻痹了伊文的感官神经,她想要向后退,却看见博士一步一步的逼近。
眼球地震。
博士伸手摸上她的脸颊,那粗糙的手套仿佛要将她的整个脸摁在星球最坎坷的岩壁上,但她没有那么做,只是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防护服卸下后,那种窒息、强烈的失重感传来。
伊文在这种最原始的痛感中获得了控制身体的权限,她迅速的后退一步用枪托,那最原始的方式直接撞击了博士的助骨之间。
咔嚓一声,那白色的袍子浸出一些猩红的血液来。那里留下了一个洞,薄薄的那层衣服里面是一层防护服,防护服被戳开了一个小孔里面的血肉被带出了一丝。本身就粘稠的血腥味又多了那么一些,伊文盯着她看,她的目光十分的平静。
她并没有受什么外伤,只有那一丝被枪托卡出的血肉,白色的袍子被那红色的撞色撞的艳丽,像是胸口盛开的鲜花。
“你不觉得这样的躯体太懦弱了吗?那些甲壳、那些肌肉、那些组织,你也都见过不是吗?哪怕是血液,他们的活性也要比人体高得多。”博士认真的说。
“精神高于□□。只要人类精神尚存,文明便能延续,如此,躯壳结构有所改变又何妨?”她原先以为伊文会在这里反驳她,但是伊文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那种眼神晦涩,仿佛像此时才真正看清了她这个人。
“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并不希望人类成为工虫,沦为母虫的附庸。既然母虫是智慧生命,那我从一开始就在思考,为何不能让每个人类都拥有母虫那样的能力呢?生来就能掌控虫群,将人类大脑中的想法即刻付诸实践,你能想象吗?
在更久远的过去,在人类还生活于地球之时,人类就通过统治他人来获取剩余劳动力。如今虽与过去不同,可人类进化至今,仍无法从事自己认为有价值的劳动,只是为了联邦、为了人类整体、为了生存,成为社会的一分子。”伊文低下头,哥哥曾经跟她聊过这些,博士此刻提起让她有些意外。人的自由意志和群体的利益产生冲突时的矛盾是不可避免的,人的意志,本就是由外界造诉的。
她盯着博士的眼睛:“联邦的教育体系是存在问题。精神力的介入更是将人的重要选择推迟至出生之后。
人人都清楚,联邦如今选取的都是最优质的基因,生产配方已然如此先进,却依旧延续着最传统的家庭模式,这是一种无可救药的劣根性。
让最适合当科学家的人出生在科学家家庭;让最适合成为学者的人出生在学者家庭;让文学创作者出生在充满理想的家庭,人人各得其所。
但博士,这种事可以只争朝夕吗?你这样的做法太极端了,这不像你。”
博士冷笑了一声,两人就这样在粘稠的空气里,一切都是那么的扭曲,仿佛视线也变得模糊。植物尸体的味道、动物尸体的味道、被吞噬进腹中的那些死物,被火燃烧过的味道。
博士将她的长发轻轻的甩下,她凑近了“茧”,到了圆桌旁,她伸手抚摸着那其中溢出褐色液体的孔洞。
她从口袋里摸了摸递了一包咖啡粉,递给朝她走近的伊文:“联邦的高层早就知晓这其中最大的变数精神力的控制。
食用虫子的血肉成年时便能获得高级精神力——那是一种稳定状态。
基因改造工程早已开展,可联邦高层仍不愿舍弃人类最基本的人性。
失去人性会失去很多,失去兽性则会失去一切。*(引)
虫族已向我们展示了它们的优势,明明智慧需要唯一的最高智慧生物统领,它们却能凭借本能与人类这样的智慧生物长期对抗。
人类需要在特定星球获取资源,不可否认,虫族也需要极强的氧气来维持“茧”的生存,那些独特磁场是它们的依托。议会所做的数字生命,不就像“茧”一样,将自己封闭在容器内,然后被分发至各个世界吗?
人类到底在和什么进行战斗?联邦到底在怕什么?议会到底在躲避什么。
我们,不过是刚刚迈出了第一步。”博士几乎是一口气将这些话说完,她微微喘着气。伊文看着她,博士抹了一把自己的脸,那些血腥味是有实质的,她感觉脸上已经覆盖了薄薄一层液体。
她身上的衣袍此刻跟随着她的走动而晃来晃去,他取下了他的头盔,那张明艳的脸出现在了监控的范围内,伊文拿起枪,枪里没有子弹,但有刚才戳入她肉里产残留的一丝血肉。
“要多想。”
博士看着伊文仍然站在那里轻轻笑了笑,她走上前,摘下手套,戳了戳她的眉心。
——
病房。
窗外的星系扭转着,那些代表一个个星球的光线,或许,那些光线本身便来自于同一处,冰冷、规整,此刻又在人的眼前被汇聚了形成一幅灿烂的星途。
伊文睡去的面庞有些许的过于平静,他柔和的双手轻轻握着,压着被子那柔软的被褥像是大气一般。阿列卡尼亚站起身,看着眼前显示的拜访申请。
那是一串简短的文字:“到约定的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