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讯符是符咒中最为常见的一种,而这样轻飘飘的薄纸凤岐的储物戒中还藏了一大叠。当年昆仑一别后,二人便常有书信往来,凤岐正式入外门后因任务繁多,出门的机会也随之增加,起初是出于对晚辈的照顾,陆濯明时常下山与之同行,经年累月后也乐在其中,二人或一起端一个不大不小的邪祟老巢,或在华灯初上时并肩穿行于万家灯火。
随着年岁的增长,凤岐面对陆濯明不再“哑巴”,遇到有趣之事,即使是芝麻粒大小,他也想说给对方听,阴郁沉闷的少年仿佛只有对着那人时,才有着说不完的话题。而陆濯明好似拥有耗不尽的耐心与用不完的温柔,上至庙堂风云,下到乡野轶闻,无论凤岐天南海北地说些什么,他都听得极其用心。
这些年陆濯明自作主张地履行起了兄长的责任,但凤岐却不知怎的一直不上规矩地直呼其名,就连童疏宴那没个正形儿的捣蛋精,他都勉为其难地喊过对方几次“哥哥”。
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他总会悄悄留下陆濯明的传讯符,偶尔在夜深人静时一股脑儿地翻出来,边看边弯着眼眸傻乐,将那叠符纸垫在枕头下总能睡得安稳,一夜无梦,就同最初在栖凤阁的那晚一样。
正当凤岐盯着传讯符发呆时,一行小字忽然显现在符纸的一角,与陆濯明的清隽工整截然不同,那字迹可谓翩若惊鸿、矫若游龙,打眼一看宛如鬼画符。凤岐眯着眼睛仔细辨认其中的内容后,嘴角不禁一抽——“良辰美景,愿与二位同行,勿念。”
这行缺德留言的主人正是童疏宴。几乎每次陆濯明下山带着凤岐玩,此人都要死皮赖脸地跟上去,而且跟着也就罢了,还非得围着他俩嬉皮笑脸。早些年凤岐还只当这人有脑疾,可近几年他愈发觉得对方碍眼,有这么个大灯笼在,他干什么都觉得束手束脚,但凡他与陆濯明举止稍微亲近一些,这长嘴的灯笼就要一脸坏笑地吱哇乱叫。
凤岐刚将传讯符妥善收好,便听前方转角处传来一阵谈笑声,他眸中喜色顿时退去,眼神中掠过一抹森冷寒芒。因任务在即,他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与人起冲突,本想绕道而行,刚转过身却被人从后面叫住。
“站住。”声音的主人是位衣着华美的青年,单论五官与凤岐有着五分相似,虽也身着一袭黑袍,却金织玉缀,与对方朴素的打扮截然不同,他傲慢地一斜视线,甚至不愿正眼瞧一下,仿佛看见了什么脏东西,“转过来,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去?”
凤岐原地站定,却没有转身,而是冷冷地反问道:“与大公子何干?”
时任家主凤秋白除了凤岐以外还有两个儿子,长子名“缨”,次子名“洄”,这两位名义上的兄长素来看他不顺眼,今日冤家路窄,三兄弟撞了个正着。
长兄凤缨身为栖凤阁的正统继承人,向来自视甚高、横行无忌,他见凤岐这番态度,脸色顿时一沉,正要疾声厉色地斥责,却被身侧之人打断了话音。那人的相貌比起凤缨还要俊美几分,面相中却带了些阴柔之气,他眉目相较于凤岐更加细长,嘴唇也更薄些,将这张好端端的脸衬得阴狠刻薄。
凤洄用黑漆洒金折扇在兄长身前虚虚一拦,语气不带半分温度,言辞却颇为亲切,“怎么,见了我们也不叫声哥哥?”
凤岐自然能听出二哥话语中的阴阳之意,他勾唇扯出一个冷笑,“二公子莫要折煞我。”
“罢了,弟弟长大了,自然不愿与哥哥们亲近了。”凤洄露出一个虚与委蛇的皮笑肉不笑,神色中看不出喜怒。
“你少在这装老好人。”凤缨一把拨开身前的折扇,似是不满自己的话被凤洄打断,冷厉地瞪了他一眼。
凤洄吃了一击眼刀,却依旧笑靥如花,不见分毫愠色,“我可没有兄长人好,三弟这回的好差事便是兄长特地嘱咐人安排的吧。”
“你……”凤缨没想到凤洄竟丝毫面子都不给他留,望向他的眼神愈加冷了,凤洄也毫不示弱,一脸无辜地直视对方的眼睛。
凤岐的两位兄长看似同气连枝实则各自心怀鬼胎,凤洄是只典型的笑面虎,一直觊觎继承人之位,没少私底下给凤缨使绊子。
凤缨自幼集各种光环与一身,早就傲慢惯了,眼下也懒得和对方废话,不悦地一拂衣摆,甩开凤洄大步向前走开,路过凤岐身边时扬起下巴冷声道:“我倒要看看等天劫降下时你还能否这般硬气,可别落得个尸骨无存。”
闻言,凤岐的身体紧绷了一瞬,气势上却不输分毫,“我的事便不劳大公子费心了。”
凤洄望着长兄渐行渐远的背影,眸中的笑意渐渐退去,他不笑的时候,眼神宛如毒蛇一般阴冷。凤洄摇着那柄不菲的漆扇从凤岐身边走过,偏头对他轻声道:“大哥有眼无珠,二哥我可是很看好你哦,你可别死了。”
言罢,他轻笑一声,遂长扬而去。
直到两位兄长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凤岐仍一言不发地立在原地,落日此时已彻底西沉,随着最后一丝天光泯灭,一切重归寂静,天地间唯一一抹亮色堪堪含在少年人的眼眸里。
教人看不分明他的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