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疏宴瞧见他眼中一闪而逝的金光,颇为稀罕地扬了扬眉毛,“凤凰的神通我今儿算是见识到了。”
他见凤岐没有接话,又自顾自地开口道:“那阵法隔绝场内和场外的灵力波动,但也不是非常结实。想当年我第一次参加大比,符咒铭文一顿狂轰乱炸,你猜怎么着,五行之间相互牵引,我的阵法不小心和擂台的阵法搅合到了一起,台上的铭文直接被我打乱,半个台子都炸塌了。不仅我的那场比试被迫终止,连带着后边的人都被迫去其他擂台了。”
言至此处,童疏宴又幽幽地叹了口气,“唉,只可惜自那以后我就上了玄门大比的黑名单,终身禁赛,否则桂冠非我莫属。”
凤岐闻言不禁惊诧地望向童疏宴——此人竟厚颜无耻到此等境地,简直是天下奇观。正当他要出言呛对方一句时,童疏宴眼疾手快地掰着他的脑袋,强行令其视线转回到擂台上,“好好看,杜知舟要动真格了。”
童疏宴话音刚落,一阵劲风飞快地将烟尘吹散,那柄嵌在地面上的重剑不知何时被杜知舟拔出提在手上,那足有百斤的重剑他使起来却非常灵巧,只见他双手持剑,脚尖轻点地面,身形猛地朝天上一窜,剑尖在空中转过一个弧度,霸道强横的灵力自剑身中倾泻而出,在重剑外侧骤然凝聚成一个锋利的虚影,并以摧枯拉朽之势悍然劈下。
“剑势雄浑壮阔,至刚至阳,这是穹武剑派的绝学「裂天剑」,与昆仑的「风雪剑」相比也不遑多让。”童疏宴好为人师地充当着解说。
凤岐心中不禁一紧,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杜知舟的动作,思索若是自己对上这一招该如何应付,对方来势汹汹,他大概不会硬接,而是想办法暂避锋芒,以巧化之。
童疏宴仿佛看出凤岐心中所想,抬手便往他脑袋上拍了一下,“想什么呢,裂天剑讲究是便是势如破竹,你这一躲便是怕了,正好顺了他的剑意,着了对方的道。此时应反其道而行之,敌强我更强,你仔细看,小明儿要出手了。”
童疏宴话音未落,漆黑的剑刃已逼至陆濯明眼前,凤岐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这时,只见陆濯明袖中银光一闪,裂帛之音骤然响起,刺得围观之人耳膜生疼,等众人回过神时,杜知舟的剑锋竟悬在陆濯明鼻尖上方不得寸进。凤岐再度将灵力聚到眼睛上,原来是一根灌注灵力的琴弦将那把百斤重剑架得纹丝不动,琴弦在雄浑剑气中嗡鸣作响,却绷得笔直——极幽微对极刚劲,竟丝毫不落下风!
杜知舟神色微动,却没有因为攻势受阻而自乱阵脚,他剑锋迅速一偏,厚重的剑身几乎平行地擦着琴弦划过,直取陆濯明拉弦的手腕,剑刃与琴弦摩擦时竟发出了一阵令人牙酸的金铁剐蹭之声。
重剑速度极快,这一下若是砍中,陆濯明持弦的手腕能生生被斩断。电光石火间,他却突然撤去灵力,绷紧的琴弦骤然松开,杜知舟的剑一下子没了落点,好似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与此同时,陆濯明足尖轻点地面,如雪燕般轻灵地在空中翻转身形,两条琴弦借着广袖掩映极快地从右手中弹出,随后他身体在空中打了个圈,琴弦顿时将重剑死死缠住。
琴弦束缚重剑的瞬间,又一根琴弦自陆濯明左手射出,灌注了灵力的弦丝骤然绷紧,直取杜知舟的面门,琴弦破风而来,竟饱含着霜雪般凌厉的剑意。
擂台下方不禁传来阵阵喝彩——陆濯明竟能以弦为剑,攻守自如!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杜知舟低喝一声,周身灵力迅速运转,如决堤的洪水般注入手中重剑,那漆黑的剑身顿时迸发出耀眼的白虹,他竟不顾重剑被琴弦缠绕,剑身一横,扯着琴弦直接撞向呼啸而来的锋锐灵力,宛如秋风扫落叶,一力降十会。
也不知此人是吃什么长大的,力气大得惊人,陆濯明因握着琴弦,身体竟也跟着横飞出去,霸气无匹的重剑撞上陆濯明的灵力,剑幕层层荡开,所过之处顿时乱石飞溅。
一击过后,杜知舟并没有给陆濯明喘息的机会,他手中招式再度变化,周遭灵气被重剑搅动,隐隐在剑身附近形成一个漩涡,原本晴空万里的天空忽然浓云密布,雷声大作。
凤岐手心冒了一层冷汗——陆濯明此时在空中退无可退,简直就是个活靶子!
眼看着要被逼至绝境,陆濯明却未见任何慌乱之色,他脚尖一点空中碎石,仅借着一点力,身体就凭空向上飞了数丈,数条琴弦同时从他左右手弹出,琴弦上剑光大盛,竟织成了一张天罗地网,从半空中向杜知舟兜头扣下。
狭路相逢,正面交锋,唯境界更高,灵力更深厚者胜。
重剑对上弦网,霎那间,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灵力纵横,白光夺目,风云避让,两人的身形都隐没在肆虐的罡风中。
围观的人群一时间鸦雀无声——这就是玄门年轻一代的楚翘!
半响后,场下不知是谁感慨了一句,“真是后生可畏啊。”
片刻后,擂台上烟尘散去,胜负已分——
只见两人都从原地向后退了数十步,陆濯明一只脚踏出了界外,杜知舟勉强用剑撑着地面稳住身形,剑身在地上留下一道数丈长的划痕,他看了眼身后的擂台界线,心有余悸。
是杜知舟以一步之差险胜。
此时,场上无论是输的还是赢的形象都不太好看,杜知舟衣袍被琴弦划得破破烂烂,身上好几处纵横交错的血痕。陆濯明虽不至于衣衫褴褛,但同样面色苍白,他身形微微摇晃了一下,以衣袖掩口轻嗽一声,偏头抹去嘴角的腥膻,疑是受了内伤。
那“唱戏的”连忙上台,赶场似地宣布了比试结果,赶紧让双方将人搀扶下去了。
下台的时候,杜知舟面上丝毫没有胜者的喜悦,他神情复杂地看了陆濯明一眼,目中似有怨忿之色,而后冷着脸挥开穹武剑派弟子搀扶的手,一声不吭地默默走下了擂台。
凤岐和童疏宴同时看见陆濯明咯血,前者猛地起身,刚要冲过去却被后者一把拽住手腕,抡麻绳似地画着大圈抡了回来。方才瞥见陆濯明唇角血迹的瞬间,童疏宴目中也闪过一抹冷意,但下一刻他像是忽然看明白了什么,低头笑骂了一句“小混蛋”。
凤岐被童疏宴一把拽了个屁股蹲儿,刚想发作却被对方按着肩膀坐下。
“你跟着乱什么,他没事。”童疏宴翻了个大白眼,又反手赏了凤岐一个脑瓜崩儿。
另一边,陆濯明勉强应付完一干嘘寒问暖的昆仑弟子,以“身体不适”为由落荒而逃,甩脱人群后他便立即健步如飞,全无半点“重伤”的虚弱。
一见陆濯明过来,凤岐一个箭步冲上去,飞快地扣住他的脉门,对方的脉象十分平稳,完全没有受内伤的迹象。
陆濯明看见凤岐“招蜂引蝶”的脑袋,不用想就知道是童疏宴的手笔,当即便“扑哧”笑出了声。凤岐不知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疑惑地抬头,正好对上陆濯明温润的目光,那人眼中含笑,眸光流转,恰似东风吹散梅梢雪,一夜挽回天下春。
还不等陆濯明出言解释,童疏宴再度好为人师地上前解惑,只见他一手抓住一个将二人分开,“哎哎哎,你俩别拉丝儿了,注意形象!小明儿,实话实说,你这凭空吐血的功夫是不是从我这偷师的?”
朝陆濯明一顿输出后,他又转过身对凤岐解释道:“小明儿方才是故意咬破舌尖假装受伤吐血的,要不然这输得也太假了。杜知舟哪里是他的对手,就那几招稀松二五眼的剑法还敢拿出来显摆。你没看见小明儿连本命琴都没用吗?”
陆濯明听了不禁扶额苦笑,“师兄,你是最没资格说人家的。”
他方才比试虽放了水,但心中不得不承认杜知舟的剑法确实精妙,基本功也相当扎实,足以称得上不可小觑的对手。而童疏宴身为剑阁弟子却整天捣鼓符咒阵法,连一套入门剑法都没记全,先不说穹武剑派的掌门得知他这通厥词后会不会一剑斩了他的狗头,玉秀峰主若是听见了非得抡着鸡毛掸子将其追杀个三天三夜不可。
被童疏宴一点,凤岐顿时恍然大悟——是了,方才陆濯明虽一直以弦迎战,却未曾奏响那把骨琴。
童疏宴见凤岐神色了然,笑着拍了一下他的脑门,“本命琴是说弹就弹的吗?杜知舟也配?”
为什么不是说弹就弹?杜知舟不配,他就配了?凤岐懵了——他和陆濯明第一次见面时,人家一天给他弹了两回,他直接当催眠曲听了。
“咳咳。”陆濯明闻言也尴尬地咳嗽了两声,“本命琴是我的伴生法器,现在还待在我的灵骨里并未化形。即便我是阁主的亲传弟子,也难保没人觊觎,强行抽我的灵骨。师父说我现在还不够强,让我尽量少在与人交手时动用本命琴,也嘱咐我此次大比点到为止,不要出风头。”
童疏宴刚刚还怼陆濯明没主见,这会儿却跟着和稀泥,“是呀是呀,小明儿年方二八,把一群年纪大他一轮的人揍得落花流水也太不给面子了。”
凤岐听了这话一言不发,心里非常不是滋味——凭什么“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凭什么要故意输给别人?凭什么陆濯明非要看别人的脸色?
陆濯明瞧见凤岐阴沉下去的脸色,怕他胡思乱想,便伸手在他的小脸上揉了一把,强行将其紧锁的眉头抹平,“别想了,走,我带你下山去玩。”
“我也去我也去!”童疏宴唯恐天下不乱地跟了上来。
“那一块走吧。”陆濯明哭笑不得,“师兄,你怎么也跟孩子一样,用不用也给你买个糖人?”
童疏宴知道陆濯明在暗戳戳地讽刺他,当下混账劲儿就上来了,“你敢买我就敢吃,你不给我买我就抢他的。”
凤岐淡淡地插了一句,“我的给你就是了。”
童疏宴眼睛一瞪,不知今天第多少次反手弹了他一个脑瓜崩,“大人说话小孩少跟着乱。”
陆濯明和凤岐顿时齐刷刷地看向童疏宴——这里最能“跟着乱”的不就是您吗?
阁主大人的亲传弟子、昆仑最不正经儿的奇葩,还有栖凤阁“最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于不知不觉间构成了一个奇妙的组合。
至于下山之后,不认路的陆濯明一手拉着小矮个凤岐怕他走丢,另一手扯着脱缰野马似的童疏宴怕他作妖上天,被一大一小折磨得苦不堪言便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