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江的水从不结冰,奔涌的江流将南川市拦腰截断。江北是老城区,筒子楼边的巷子里到由于环保政策而不断外迁的厂房间每天往返着数以万计的摩托车和小电驴。江北的下水系统过于老旧,逼仄的巷道间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怪味,刚从南区穿过来的人总捂着鼻子走一段,直到在强大习惯的逼迫下无法感知。
局里宽敞的SUV根本开不进这狭窄的小巷,刚在巷子口一停下,刚送完孙子上学的大爷大妈便纷纷侧目。
“好像这事儿还没完,警察又来了。”
“造孽啊,本来我家房子都要卖了,方家那婆娘一死又要跌价了。”
聂徐川对大妈们的闲谈充耳不闻,拽上时归笑吟吟地迎上去,时归被他拉得一个踉跄。
“哎哟,您认识刘香凝啊,平时一起打麻将的吗?”
“不不不不不不,不熟不熟,就是打牌偶尔碰见。”电线杆子旁边站的大妈连连否认,生怕扯上什么关系,瞄了一眼旁边的警用SUV,“你们,是警察吧。”
“哎,小警察,领导打发出来看看现场。”聂徐川毫无愧色地顶了时归的身份,他仿佛有一种迅速融入周遭环境的能力,这是在基层摸爬滚打过多年积累出的经验和感觉,上到南川表彰的纳税大户优秀人民企业家下到跨江大桥下边儿要饭的。
简而言之,不管对方是什么人,反正他聂徐川一定是自己人。
你来我往了几句,大妈们逐渐放下了防备。
“刘香凝是不是身体不太好啊,怎么年纪轻轻就不工作了?”
要卖房的大妈啐了一口,“我呸,她就是一懒婆娘,在家啥也不干,仗着她老公挣几个钱整天耀武扬威的。儿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还经常把些不三不四的带家里去。”
“比如呢?”
时归一开口,闲聊的气氛瞬间被拽到了冰冷的审讯室,大妈们好像突然反应过来对面站的还是警察,话到嘴边欲言又止。
“啊......这......”
聂徐川一揽时归的肩膀,仿佛来之前的芥蒂都不存在似的:“嗨哟,这是我们新来的一小弟弟,别跟他一般见识。”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瓜子儿,“来点儿来点儿。”
时归十分不习惯与人肢体接触,但手臂一直被人紧紧箍着,只好僵硬地立在那儿一动不动。
大妈拿了瓜子儿,一边磕一边儿口水纷飞地打开了话匣子:
“刘香凝是南川底下县城的,刚来打工穷得要命,带着孩子就在这旁边租房子住。后来他老公干上货运就发了财,这房子也是那之后买的。”
“真不是东西,刚搬来的时候看她带孩子不容易,我们这些街坊还偶尔给送点菜带着她抢点打折鸡蛋。上次让他老公给介绍介绍工作还推三阻四的。呸,没良心的。”
聂徐川嘴角边挂着一抹笑熟练地拉着家常,那股质问的强硬感仿佛只是时归的一场梦。
“那他儿子怎么不学好了,我妈从小就跟我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高中一毕业就给我赶出家门了。”
“嗨,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只能打洞,就他们俩初中都没念完还指望生出个金蛋来啊。”大妈终于在这个话题上压过了刘香凝一头,显得十分激动,“上次我去接孙女,看见他们在升平路那边混,啧啧啧......”
“升平路?”
看着时归一脸茫然的样子,大妈互相看了一眼挤着眼笑了,“小伙子没谈朋友吧,今年多大啦?”
他学着旁边人的样子有问必答:“29。”
聂徐川讶异了一刹,他已经二十九了吗?看起来刚毕业大学生似的。
偏过头的一瞬间小巷里霎时风起——时归倏地垂下头眨眼,浓密纤长的睫毛半遮着眼睑,投下一片颤抖的阴影。
原来他的瞳孔是清透的深灰色。
“小伙子你给他讲,老婆子我可讲不出口。”
聂徐川咳了咳,“一会跟你解释。”然后又掏出把瓜子儿告别了大妈,抬脚就往现场走。
门口的警戒线还没撤,冰箱搬走以后那股挥之不去的腐臭味总算消散了不少。
时归踏进门,环顾一屋子的旧家具,发出疑问:“为什么她们会说刘香凝家里很有钱?”
“别看这一屋子破烂,这片最破的筒子楼穿出去就是江北最好的初中和高中。”
“这个案子很简单。没有再来现场的必要。”时归看着聂徐川的眼睛下了结论,“你发现了别的什么?”
这明明是个问句,语气却是肯定的。
“一点小猜测而已。”
“什么?”
“哪来这么多问题。”聂徐川皱着眉扫视一切可以藏匿东西的角落,没空理会时归,“二十九岁的人了要懂得独立思考自力更生。”
“......”
现场的陈设没什么新意,聂徐川戴着手套在两个房间里翻找出不少鸡零狗碎,时归跟在他后边儿看着。
“给我当监工啊,还不来搭把手?”
掀开主卧的床垫,下面有一口保险箱,锁已经被破坏了,把手松垮垮地挂在柜门上,像个装饰品。
时归拉开柜门,里头还余着两张浸染血迹的钞票。
“犯罪动机?”
聂徐川不答,捏起钞票装进证物袋,“回法医室干活去。”
时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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