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嘴拙是一种无可救药的毛病，还会传染。能言善道的周隽青与谢存真待在一处，竟也开始结巴，说不出流利话。

“没，没不高兴……不对，都说了不要再提聘礼！”周隽青恼了，转过头去不看谢存真。

但还没等谢道长开哄，周公子别别扭扭，声若蚊蝇，讲道：“你可以悄悄准备，别讲出来，别告诉我……”

这点儿自欺欺人的幼稚劲很惹人喜欢。谢存真识趣了，默默点头，暗暗盘算。见他闭嘴，周隽青松了口气，默了会儿，等到脸上消了绯色，才开口转移话题，东拉西扯地和谢存真说起别的。

他们讲了许许多多的事情。

谢存真讲起武夷山的春色，说要带周隽青去看，周隽青应好，却无法给出相同承诺。谢存真发现了，每每提及京城，周隽青总是面色有异，似愁似怫。

“京城的榴花很美，红胜焰火。只是我……我有很久没回去，很久没见过榴花。”

周隽青垂眸沉默时，谢存真没有追问。他很想问，很不想让周隽青继续伤心，但他直觉——倘若开口，周隽青不但不会回答实话，还很有可能更加伤心。

其实不说比较好吧。周隽青有些后悔提起京城。如果不提，谢存真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忧心忡忡地望着他。

他正苦恼要如何揭过此事，救星到来。卢夫人款款而来，唤他们去吃饭。原来不知不觉间，天色渐晚，将至晚膳。

这是很好的打岔。周隽青不再苦恼，笑着推了推谢存真胳膊，示意对方跟上。姿态自然得仿佛他刚才没有沉默过，没有伤心生气过。谢存真心下暗叹，却也无计可施，只好跟上去。

…

晚膳一顿饭吃得卢家人大为惊奇。人与人相处时的细微变化不易掩饰，至少周隽青与谢存真之间不显刻意生疏了。卢太守与卢夫人对视一眼，不禁欣慰。交朋友好啊，难得有人肯一直惯着小世子的坏脾气。

卢月臻的想法与其父母大不相同。她是知道内情的，因此看得吃惊。虽然她努力指点，但也没真指望过谢存真能做成什么，毕竟是个穷酸道士，说话不上道，人看着又傻。结果呢，瞧瞧自家表哥那笑得，温柔小意得很，跟昨日比起简直是变脸！

表哥都不闹脾气了，应该被哄好了吧？卢大小姐扒几口饭，纠结起要不要饭后开溜，避免被秋后算账。

周隽青本来的确打算拦着卢月臻“说说话”，不过不太凑巧，卢太守把他叫到书房，摆出一副长谈架势。要谈什么很明显。周隽青并不想谈。

“你仍然不想参加科举？现下还来得及，春闱未启，你就不想去试上一试，让那些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见识见识你的好文采？”

“姑父说笑了。我不就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吗？哪里还有什么好文采，早忘光了。”周隽青打打哈欠，做出困乏模样，他只想睡觉去，不想听长篇大论的劝诫。

“你！唉！”卢太守语带气愤，颇有些恨铁不成钢意味，不死心地劝道：“你怎么就成了如今这样？你这样不思进取，如何对得起皇后娘娘？如何对得起你父亲？”

“‘一书一卷争高低，君子侠客论长短’。你与伏显思并称为昔年长安城里的大小才子，他的《君子集》虽被诸多儒生视如珍宝，但要我说，难道你的《行义策》会输给他？无非是那些迂腐酸儒刻意贬低！哼，那是他们看不懂！只因你姐姐做了皇后，他们就心含嫉恨，对你存有偏见！”

“伏显思不见得比你厉害多少，他著书时已过弱冠，你可是年少成才，十四岁就写出好文章啊！听姑父一句劝，圣贤书仍是要读，科举仍是要去，考取功名才是读书人该做的正经事！你莫非怕伏显思那厮给你使绊子？放宽心，我有个学生，这几年时运不错，已成了考功员外郎。按规矩，主考官不可连任。如不出意外……待到春闱，我这学生就是本届的主考官，你若有意，我让他留意一二……”

不好不好，这可留意不得！今时不同往日，御使台的弹劾扣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周隽青硬装出来的几分困意顿时被吓没。不管卢太守如何劝，他都不肯答应。

这事儿与伏显思无关，与功名无关，与他是不是纨绔子弟更是无关。说白了，只要那位还坐在龙椅上，周世子就绝不可能踏进贡院的门。并非“想与不想”，而是“能与不能”。可惜其中种种关窍，不能为旁人道也。周隽青极怕给亲人招致祸端，是以，他做纨绔子弟做得极认真，从来不敢对小姑姑父吐露真相。

后来卢太守劝得急了，浮现怒色，周隽青干脆心一狠，把自个贬低成无心仕途的浪荡公子。气就气吧，气一时总比做傻事来得好！姑父要是真为了他去跟吏部那什么员外郎扯上关系，才是大大不妙！

卢太守气得狠了，没压住火气，骂了周隽青几句。来来回回还是“不思进取”“游手好闲”之类，周隽青不在意，他从其他纨绔子弟口中听过更难听的话。见姑父没有坚持想法，不是真的要传信给他那位好学生，周隽青总算安下心，麻溜认错后跑得没影。

希望吏部那位员外郎赶紧调到地方任职，不要再留在吏部，不要给姑父带来任何妄想。周隽青这样想着，拉上被子，要好好睡一觉，抚慰自己可怜的疲累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