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烦。
百灵坐在一旁,守着汤药罐子,无精打采的扶着额,闭紧了双眼。她这几天一直低烧不断,脑袋昏昏沉沉,没什么精神。大概是那剂破伤风引的她身体免疫过度,雨季又要来临,气候潮热难耐,带的热毒攻身。她去抓了两剂降火退烧的草药,但兴许是例假也快来了,喝完药她就小腹坠胀的痛。总之是脑袋和肚子里,必然有一个要不好受,有的时候甚至两者都不好受。
沈星他们几个还在激烈的对峙。他们聒噪吵闹的声音让她的头更加痛,她感觉自己的脑子已经跟不上节奏,无法分辨他们在说些什么。正值晌午,日头最毒辣的时候,饭厅的门半掩着,栏杆边的竹帘也全卷了下来,厅里闷闷的,昏昏暗暗,透不进来什么光。这样的氛围更让人感觉晕晕乎乎。
但拓他们的声音已经彻底变模糊了,甚至连眼前的景象都有些模糊了。百灵恍惚间甚至有点分不清这究竟是梦还是现实,她只感觉耳边一阵轰鸣,她听不真切,也看不真切。她只好下意识的往离她最近的那一袭白衣看去,可惜她看不清姐夫的神情。外面吹进一丝凉风,吹的她清醒了一些,远远的听到了院子里的白孔雀在嘶鸣。
最终姐夫站了起来,制止住了眼下一番乱局。他三言两语,问的沈星哑口无言。他们终于不再吵了。百灵感觉自己终于松了口气。隐隐约约的,她只听到姐夫又在说“事缓则圆”。
她想,好吧,他说的对,反正蓝琴已经完蛋了,他们也被迫插进逻央和銮巴颂之间的烂事里了,而且两边都得罪的不清。能怎么办呢,硬着头皮过呗。反正发生的事是无可挽回了,只能朝前看。
是福是祸,自求多福吧。
“乖乖?乖乖!”
迷迷糊糊间,她好像听到但拓在叫她。他声音好急切,百灵张了张嘴,想告诉他,别吵,我好难受。结果她发现自己没有发出声音,反倒是张嘴的一瞬间,涌起一股恶心感,她呕一下,差点儿吐出来。
好了,这下子,一屋子男人彻底没心思吵了。
“拿药油,油灯!”但拓眼疾手快扶住差点儿倒个的百灵,他摸了摸她额头,小声喊她名字,让她别昏过去。
“咋个中暑了嘛.......”
愣着的沈星被油灯猛拍了一巴掌,指挥他去倒杯盐水。他这才反应过来,从百灵不知何时已经煞白的脸上挪开视线,慌慌张张跑去厨房。
其实她感觉还好…….百灵想。她现在没那么难受了,她最恶心的那阵劲儿已经随着刚刚的干呕过去了。窝在但拓怀里还挺舒服的,胸口没有那么闷了,她也能喘过气了,脑袋也没那么晕了,紧绷的肌肉也放松了下来。只是她出了太多汗,微微一阵风吹过,她就冷的打颤。她只好拼命往但拓怀里钻,寻求他身上的暖意。
她感觉自己像被人闷进了一个黑布袋子里一样,声音都从很远的地方模糊地传来,听不真切。但她还算能清楚的感知到屋里这几个人的手忙脚乱。但拓好像在掐她人中,好痛,像隔着一层被子在掐她那种钝痛。她想告诉他别掐了,疼,她又没晕倒,她还有意识呢,结果却发现,自己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
她不确定自己到底晕过去没,她好像知道都发生了些什么,可是却做不出任何反应。好像有那么几秒,她确实什么都不知道。最后她感觉到谁似乎来到了她面前,她闻到了一股药油的凉味,紧接着胳膊上传来一股直通天灵盖的酸胀。
百灵抽动一下,差点跳了起来,终于睁开了眼。
姐夫坐在她身前,皱着眉,拉着她的胳膊,掐着她的肘弯。
“醒咗?”
坤猜见她转醒,终于松口气。他松开了她的胳膊,摆摆手,示意但拓可以继续给她按揉:
“佢系中暑,掐人中不如掐这里管用嘛,这里系尺泽穴,治中暑嘅。就这样,擦点药油给她两条胳膊来回搓嘛。”
坤猜看着略有了些精神,但还是面色惨白,嘴唇无血色的百灵,往旁边让了些空,方便沈星递水,嘴里不住的念叨着:
“点啊你,嗯?近日身体咁脆弱,不系跌伤就系中暑。无剌剌点会中暑喔?中午冇食嘢咩?又贪凉?”
“她这两天哪里吃饭。”但拓一边给她擦着药油一边向猜叔告状:
“这两天光守着她那个药罐子喝起,喝完药就哪样都不乐意吃,一到雨季不是拿冰淇淋当饭就是拿冰可乐当水。都快长在冰淇淋机旁边咯,巴不得抱回她屋头,门都不消得出。”
百灵半躺在但拓怀里,抬眼给他一记眼刀。
“喂,你瞪佢也冇用啊靓女,一寒一热最易受湿邪,不应过度贪凉。”
猜叔念叨着她,搅了搅药炉里的药,皱着眉辨别着:
“仲有,是药三分毒,有火气就多食些降火食物茶水,医食同源,食疗是最好的喇。边个叫你去开寒性咁大嘅药?伤脾又伤肝啊,难怪你这几日冇胃口,也睡不安。”
他伸手,揪住百灵的脸:“睇嘛睇嘛,一脸蜡黄。小小年纪要做黄脸婆?”
百灵被他说半天,早就皱起眉眼,满是不服。遭他上手教育小孩儿一样捏了脸,更是气哼哼的转过身子缩起一团,脸往但拓怀里一埋,漏个后脑勺给他,似乎是想用憋死自己的方式以示抗议。
她这么一耍赖,逗的屋子里几个人都忍不住乐了起来,方才的紧张气氛仿佛不复存在。猜叔哑然失笑,半嫌半哄的推推她:
“喂,要闷死咯。”
百灵环紧但拓,脸还是埋他胸口不愿意出来,像只小鸵鸟。她嫌弃的扭了扭身子,抖开姐夫的手,不让他碰。
“哎,咁大只女还耍细路女脾气?”猜叔笑着,看了眼但拓,调侃道:“也就除咗但拓忍得了你,你仲能揾到边个咁伺候你喔?”
但拓不语,只是搂着百灵,脸上流露出抑制不住的笑意。他轻轻晃晃她,劝哄她起来,当心闷着难受。百灵却是故意较劲一般,咕涌着又往他怀里拱了拱,把自己埋得更深。
这好像不过是个平和炎热的午后,什么蓝琴啊、銮巴颂啊,上门找事的,都不过是午时一场噩梦。她只是酷热难耐,中了暑,然后窝在但拓怀里撒娇。她想天长地久的这么赖下去,永远不要起来面对那些糟心的现实。
她不喜欢那种感觉。百灵抱紧但拓,听着他胸腔里咚咚的心跳声,努力寻求一丝安全感。她不喜欢像个局外人一样,见证一切的发生,却帮不上任何忙。最后她只能眼见着命运的浪潮把他们推向未知,而他们每个人置身其中,无力回天。
但拓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他只以为百灵在耍小脾气,在撒娇。他被她逗的嗤笑出声,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溺爱的环住她,低头轻声的劝她起来。而百灵像陷入流沙一般,越埋越深,两个人乐此不疲地腻歪起来。猜叔看着,像是眼里进了沙子一样,酸的挤眉弄眼的起身走开: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啊!你啲两个,知唔知咩叫有伤风化啊?注意点影响啊!”
油灯乐呵呵的笑着,跟着他一起走开:“哎,年轻人噶,多好嘛……小夫妻蜜里调油的噶。”
油灯旋即就意识到自己失言,忙噤声收回了话头。大家私下看惯了百灵和但拓日常里早似寻常夫妻般的相处,跑江湖的人没那么多讲究,他们早默认了两人的关系。但这种念头,自己人说说闹闹开玩笑没什么,放到猜叔面前就不合适了。
他们达班的猜叔,心思一贯让人难以捉摸。即使是对百灵的婚事也不例外。阿妹和但拓之间,到了哪一步,大家都心知肚明。毕竟但拓不止一次的夜宿在她那栋吊脚楼了。这样的举动,按理是不规矩的。可是微妙的,猜叔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未有过异议。但每当有人当着他的面开起百灵与但拓的玩笑时,他却只是淡笑着呵呵说道,不急,仪式未定,后生仔耍朋友,还不算是两公婆。
但眼下……恐怕达班是没心思去筹措订婚事宜了。
油灯谨慎的看了看猜叔的脸色,他面上并无甚异常,像是压根未听进他的无心之言。他负手而立,不咸不淡地轻笑一声,转过身,深深的看了一眼还在屋里腻作一团百灵和但拓。油灯随着他的目光看去,不知道他到底又有什么盘算。
良久,猜叔未发一言,只是哂笑挥了挥手,云淡风轻的走开,身影逐渐消失在路的尽头。油灯踌躇片刻,略有些担心的站在檐下看了看屋里的一对年轻男女,最终还是走开了。
再怎么样,猜叔不能够害了百灵的。
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