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一个人说话。两人之间流动的空气仿佛凝成了胶质,让人呼吸不畅。而密林里晦暗得宛如黄昏时分,让艾德蒙实在分辨不出西里斯藏在阴影中的表情,只觉得他整个人苍白得像雪,又像是一个遗留在人间的幽灵。西里斯也在同时看清了他,身体似乎微微向后一仰,缺乏血色的嘴唇张开了一点、很快又重新抿紧了。地面上,那只夜骐幼崽适时呜咽了一声,打断了两人短暂的对视。只听海格心疼地叫道,“西里斯,别用这么大劲,你抓疼它了……”
“嗨,海格,凯特尔伯恩教授叫我过来帮忙。”艾德蒙突然说道,把视线从西里斯脸上移开,轻描淡写地向海格问了声好。
他径直向两人走去,虽然目不斜视,却能感到西里斯也把头转了回去,重新看向了地上受伤的幼崽。直到这时,海格才注意到艾德蒙的到来,连忙冲他招了招手,“是你呀,艾德蒙——也对,能看到夜骐的学生不多,”这位魁梧的猎场看守本来冲他咧嘴笑着,可是想起夜骐的特性,表情顿时变得难过起来,“你爸妈……唉,快过来吧,乌乌和慢慢会喜欢你的——这两个不省心的小崽子,翅膀还没长硬实呢,就在林子里又飞又闹,结果摔折了半边翅膀——”
“看起来很疼,您能治好它们吧?”艾德蒙稳稳当当地戴回了自己的社交面具,一边熟练地和海格交谈起来,一边分神打量了一下这里的情况。只见两只年幼的夜骐正有气无力地趴在地上,泛着皮革柔光的翅膀悲惨地弯折着,被扯出了大大小小的孔洞,身边还散落着不少断裂的树杈——应该是它俩在追逐打闹的过程中,不小心撞上了树冠。这两天他净给这些不省心的生物们善后了……艾德蒙心想,随即听到海格信心满满地说道,
“肯定能治好。等到这些小崽们长大,就不会这么容易受伤了。……哎哟,我忘记给你们两个介绍了,是不是?”海格一拍脑门,一把拽过艾德蒙的胳膊,使出蛮力把他拉到了地上,“西里斯,这是艾德蒙。当初就是我把他从麻瓜世界里接回来的,他和你讨厌的那帮斯莱特林小崽子们不一样。你们两个认识一下,握握手?”
艾德蒙:“……”
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加令人尴尬的场景吗?
沉默开始在几人中间蔓延,海格热情的笑容逐渐凝固在了脸上——无论是艾德蒙还是西里斯,全都一动不动,没有表现出一点想伸手的意图。艾德蒙悄悄用余光瞥了一眼西里斯的反应,他似乎也被海格的突然袭击弄得猝不及防,垂着眼帘避开了对方的目光,挺直的脊背绷得很紧,就像即将断掉的大提琴弦。……他的头发什么时候这么长了?像这样低头的时候,垂落的黑发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只留给艾德蒙一个神像般典雅而冷淡的侧影。只听他声音微哑地说道,“不用了,海格。……我认识他。”
——他始终没有抬头,只用这几个短短的词语给两人的关系下了定义。
所以就是这样了,他们只是认识——甚至认识的时间如此短暂,都不足以让双方共同的普通朋友知道这一段过往。艾德蒙无言以对,便假装没事发生一样,跟着点了点头,“嗯,我也认识他。……海格,这里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啊?哦,”海格慢半拍地左右看了看,终于意识到了气氛不对——糟了,这两个小孩好像有仇,可是之后还需要他们一起工作啊,这可怎么办?“这里,呃,有两头受伤的小崽,乌乌和慢慢。乌乌离不开我,所以得有个人帮我照顾慢慢——你们两个会不会处理外伤?”
“会,我很擅长,”艾德蒙肯定地说,“我打魁地奇的时候经常受伤,很有经验。”
西里斯轻声说,“……我违反校规的时候经常受伤,很有经验。”
艾德蒙:“……”
他怎么好意思说出来的?艾德蒙轻轻地扬起了眉毛。然而海格看起来倒是放心了一些,安慰般地揉了揉慢慢的脑袋,叠声说道,“那就行,那就行——夜骐身体强壮,恢复起来比人快得多。我熬了一桶伤药,你们给慢慢敷上,但是得一边敷一边给它念止疼咒——这小家伙不耐疼,又对你们不熟悉,一旦疼坏了有可能会咬人……西里斯,你来念咒语怎么样?”
西里斯“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艾德蒙感觉这并不是个明智的选择,西里斯从来不会好好照顾自己,哪可能擅长止疼咒?……果不其然,这次西里斯施咒的手法显得非常生疏,就像是从大脑深处勉强扒拉出了一点久远的记忆。不过艾德蒙也没多说,同样照着海格的演示拿起了药瓶。整套上药的流程并不复杂,两人很快就做得像模像样了,海格高兴地一拍大腿,“很好嘛,你们两个还挺有默契的,没准不久就能处出友情来了……我看慢慢完全可以交给你们了,我去看看乌乌。记得要耐心一点,夜骐是很有灵性的生物,你们救了它,它会感激的,没准还会把你们当成它的爸爸妈妈——”
……这叫什么话??!什么爸爸妈妈……?
海格的无心之语宛如一道惊雷,把互不搭理的两个人全都劈懵了。西里斯手一滑,念到一半的止痛咒当场变了形,竟然召唤出了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黄鸟,像子弹一般冲向了他们头顶的大树。树叶纷纷扬扬地掉落,艾德蒙顶着落叶站了起来,耳朵完全红透了,匪夷所思地说道,“海格!你……我们是人类,怎么能做夜骐的爸妈……呃,家人呢?我看还是让我去照顾乌乌吧,我一个人完全搞得定——”
“那可不行!就算你愿意,乌乌也不愿意啊,”海格乐了,拍了拍他的肩膀,充满慈爱与自豪地说道,“乌乌是这片林子里出生的第一头夜骐,是我给它接生的,所以一直都把我当成它的另一个妈妈——谁说夜骐不能有一对人类父母了?对不对,乌乌?让他们见识见识——你妈妈在哪儿?……”海格转过头,粗声粗气地朝另一头夜骐幼崽喊道。
乌乌很给面子,当即用一声撒娇的长吟回答了他。海格“哎呀”了一声,虽然隔着几棵大树、看不到乌乌现在的样子,却能准确判断它的心情,“不好,我离开乌乌太久了,它有点委屈了……那就这样吧,我去看看它,你们两个要好好照顾慢慢啊——”
“别怕,乌乌,妈妈来了!”海格响亮地说,踩着满地枯枝,嘎吱嘎吱地跑了过去。
艾德蒙、西里斯:“……”
于是这棵树下只剩下艾德蒙和西里斯两个人了,简直安静得落针可闻,只有慢慢时不时地哼唧一声,抱怨着翅膀的疼痛——算了,他们吵架归吵架,总不该折腾无辜的夜骐幼崽。艾德蒙想,站在原地深呼吸了一下,感觉脸颊的热度稍降,终于决心转过头来面对西里斯了。然而就在这时,西里斯突然站了起来,柔软的发丝被风吹起,带起了一股薄荷般凉丝丝的甜味儿——
西里斯压根没看艾德蒙,直接转身走到了离他足有一米远的地方,重新坐下了,好像挨着他是一件特别难以忍受的事情一样。
艾德蒙刚刚提起来的心瞬间沉入了谷底。
又来了,怎么又是这样?——这三天以来,他找过西里斯多少次了?为什么每一次西里斯都把他当成空气一样无视,拒绝他的一切交流请求,自顾自地在他们中间划下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
算上今天,这应该是第四次了吧?…第一次,他怀着“问题解决了”的释然心情走出了校长室,结果只看到了一脸茫然的詹姆·波特——西里斯甚至不顾被开除的后果,也不愿意再见到他;第二次,是在早餐时段的礼堂里,他压着自己的脾气、想找西里斯说开前一天晚上的事情,结果西里斯在看到他起身的那一瞬间就离开了礼堂,甚至不给他多说一句话的时间;第三次,在草药课课堂上,西里斯根本没通知他,就擅自和莱姆斯交换了位置,让莱姆斯变成了他的搭档,和他一起照料本属于他们两人的黑根草。今天是第四次,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西里斯再次扭头就走——这是什么意思?还能是什么意思??西里斯已经将对他的厌恶表现得如此明显了,如果他再死皮赖脸地贴上去,岂不是让彼此都很难堪?……
他们真的走到了绝交的地步啊……经过三天三夜的自我怀疑之后,艾德蒙终于承认了这种可能性,顿时觉得心脏一阵抽痛,缓缓地坐了下来。好吧,好吧,是他失态了,他不应该投入这么多感情。原本这只是一场普普通通的校园暗恋——每一分每一秒,在世界各地,都会有无数个类似的故事反复上演。即使属于他的这个故事无疾而终,又有什么大不了?……在那个悲惨的晚上,他阻止了西里斯的自我毁灭,还清了三年级时西里斯对他的指点之恩,现在他们两不相欠了,如果西里斯执意与他绝交……那就绝交吧,他有自己的原则和傲气,不打算对任何人死缠烂打,即使对方是独一无二的西里斯·布莱克。
当断则断,否则只能反受其害——这是这些年来他深信不疑的经验。艾德蒙的眸色暗了下去,强忍着心中泛起的酸苦感觉,没有再想那些风花雪月的事情,也没有再看西里斯一眼,而是拿起了药瓶、沉默地给夜骐幼崽上起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