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认知中的夜对星锥M11的常驻居民来说,仅仅只是能量炉的休眠周期。
漂浮岛外没有星星,那些闪烁的明亮光点一半来自更高处的漂浮岛,一半来自金属反光。
参加星际远征之时,林凌祁见过了形形色色文明的形态,他们有的寓居高高的植物或山体,有的依仗大江大河,有的如飞鸟般住在天上,也有许多像星锥M11这样完全依靠重力中枢调控的、漂浮中的城市。
他早习以为常,但身边的温彻对一切都感到新奇,他的目光总是落在远处各色的漂浮岛上,或是追随坠下的能量堆,目睹一颗颗“流星”划过。
自从与达勒单独谈判归来,温彻的话变少了许多,林凌祁原还以为他是不开心,直到泰平向他透露一二,他才知道,温彻即将参与执行一项十分艰巨的任务,没有人征询过林凌祁的意见。
每日餐后他们都要到漂浮岛边的环岛光路上走一走,温彻的身体状况一日日趋向稳定,林凌祁也知道,距离计划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你……”
林凌祁张口结舌,只吸引到了温彻疑问的目光。
“我能做些什么吗?”林凌祁说。
林凌祁曾以为他无所不能,可当面对着此时此刻的温彻,他心里只有一团乱麻,甚至连好好说出自己的想法都做不到。
明明温彻所做的一切完全符合他的利益。达勒给出的让步都是对他这个星区总司有利的,温彻也寸步不离陪在他身边,每天需要他的体温才能入睡。
他们此时离得很近,风稍稍一吹,就能将温彻的发丝拂到他脸上。
可林凌祁感觉他们离得很远很远,像是隔了几个星系,连光的流通都要加以年计。
他猜温彻不会向他求助,就像以往的每一次那样。
“您想听一些我的故事吗?”温彻说。
风停了。
林凌祁想都没想先点了头。温彻拉着他的手坐在长椅上,夜温偏低,他的手也跟着有些凉,像是取暖一般贴在林凌祁的掌心上。
“我的母星叫瑟斯瓦纳,那里住着帝国南星域所有贵族。戴维德在……许多年前,接替他父亲的职位,成为了星球上唯一没有固定归属的邮差。”
“邮差?”林凌祁接话。
“嗯。”温彻将发丝拨到耳后,“负责在瑟斯瓦纳星运送货物,要求是能熟练驾驶主流品牌十种系列以上的机甲,偶尔他也会帮我们泊车。
“那时我没有自由,他居无定所,他成为了我的第一个心腹。后来……他联合我的敌人,背叛了我。”
林凌祁的手骤然握紧。他想说什么,温彻先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发丝软软垂落,盖住他的手腕。
“所以,我需要和他有个了结。我会代替达勒的仿生人,回到戴维德身边,这是我接近他的最好机会。您能明白吗?”
林凌祁当然明白。
仇恨面前,再多的挽留都是徒劳无功,他不可能拦住温彻,他也没法说服自己。
“你没有向达勒索要任何好处,交换条件都是对我有利的。”林凌祁说,“温彻,你是怎么想的呢?”
第二人格想要逃离,那么你呢?已经离开逃逸距离、却选择回到他身边的温彻,是怎么想的呢?
把这些解读为爱太过自作多情了,可林凌祁没法不多想,对方是他的Omega、他的合法伴侣,就算真的喜欢上了又如何呢?
只是他的自尊心需要一个回答,一个让他愿意为之赴汤蹈火的回答。
温彻深吸一口气,问:“联邦对待另一个世界的客人,是什么态度?”
林凌祁意识到什么,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心一点点冷下来。
“集中管制。”林凌祁说,“直到取得联邦公民身份为止。”
“在您身边,我至少能拥有些许自由。”温彻轻声说。
“只是为了身份?那我呢?”
“感谢您,长官。感谢您的宽待,感谢您信任我、给予我工作。”
林凌祁低下头,静静盯着温彻,此刻的他格外安静,那些诡辩、感谢的话并没能撼动他,比起张张合合的嘴唇,林凌祁更多看着温彻的眼睛。
“至少我不会为了感谢……做那些多余的事。真的,只有感谢吗,温博士?”
温彻没有回答,他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
太空站边缘,无名漂浮岛疗养院。
受限于特殊磁场环境,戴维德的身体无法离开这座建筑,他的一切生活所需均由手下的雇佣兵们全权代理。自两个月前的特别行动之后,他手下可用的人又减少一批,如今尚不及来时的一半。
留给他的时间不算多,好在他要办的事情也不算多。
戴维德日复一日坐在长窗边,等待他的玩具归来。
这还是他在漫长的寻觅生涯中第一次见到如此相像的仿生体,虽然比他记忆中的更羸弱些,但那种漠视一切的眼神,不会出错。
这片宇宙的光一定见过那个人,他还活着,哪怕……
叩叩叩,门被敲响了。
家政机器人拉开房间门,两个雇佣兵领着一位Omega进入房间,帝国Omega专有的白色服饰穿在他身上分明很合适,那些用来凸显Omega身段的金饰却让戴维德感到陌生。
曾经无数次,他想为温彻穿上这身衣服,但温彻永远穿着制服和军装,像他的剑一样冷硬。
这样柔软的、弱小的温彻不正是他期望的吗?为什么他会感到陌生呢?
戴维德不理解。复杂的思考令他的数据陷入了死循环,直到被应急程式强制拉出,他才又睁开眼,望向对面的Omega。